「打字。沒有高低貴賤,只有分工不同,人與人之間自由平等、彼此尊重。」皮皮故意在「尊重」兩個字上用了重音。
他看著她,摸了摸腮上的鬍鬚,忽然「嗤」地一聲笑了。
「你笑什麼?」
「想給我洗腦?沒那麼容易。」
皮皮一聽,心灰了半截:雖說是摩登原始人,人家可不腦殘,想忽悠他投敵叛變,難度不小。
到了站,修魚稷帶著皮皮從站台上下來,依然經過一個球形大廳,不過要寬敞氣派得多。出了大廳仍是一個石徹的甬道,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就像春運時期的火車站。
皮皮仔細打量,發現大多數是身形魁梧、蓄著鬍鬚、別著腰刀的狼族,中間夾雜著小個頭大眼睛的蟻族,還有一些個頭中等、相貌奇特、說不清來路的族類,有花姿招展、服飾華麗的,也有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有瀟灑走在前,身後跟著一排隨從的;也有背著包、扛著貨、提著袋的;有牽著馬、推著小車的,也有拎著一串山雞、攜家帶口的……皆川流不息向洞口走去。
一位馬臉長鼻的婦人從皮皮的身邊經過,皮皮友好地「嗨」了一聲。婦人冷冰冰地瞥了她一眼,忽然張開大嘴,露出一排鋸齒般錯落的尖牙,向她「嘶嘶」地叫了兩下,把皮皮嚇得一抖後,傲然地拎著長裙走開了。
皮皮轉頭又去看一位長著六隻手的男子,懷疑他是某種爬行動物,頭被修魚稷拍了一下:「不要盯著人家看。」
出了洞口,面前豁然出現一道石砌的牌坊,上面刻著一尾魚,四周環繞著五彩的紋飾。皮皮仰頭仔細地看了看,沒找到文字,問道:「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修魚稷點點頭:「這裡是修魚堡。」
西邊有村落,難怪家麟從飛機上下來時說看見了燈光。
青石板的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木樓。間雜著一些燕尾式的青磚瓦房、杉木板搭成的商鋪、樹皮製作的招牌閃著磷光。松油燈無處不在,以致整條街都瀰漫著濃郁的松油味。
狼族跟狐族一樣,只用口頭語言。街上沒有任何文字、沒有街名,沒有門牌號、商鋪也沒有店名。不過整體看去,與人類普通的村落沒太大區別。
修魚稷帶著她在街道中走了一會兒,拐入一條小巷,推開門,走進一家院落。
「這是你的家?」皮皮問道。
「嗯。」
院子不大,門廊很高,適合修魚稷這類平均身高一米九的狼族。他將皮皮引入一間廂房:「你住這裡。」
屋子很寬敞,地上鋪滿獸皮,像獵戶之家。靠窗一張式樣簡單的木床,上面墊著厚厚的皮毛,鋪著一床灰色的毯子。室內陳設和人類沒什麼不同,有桌有椅,還有柜子。牆上塗滿了畫,各種鮮花各種植物,色彩十分鮮艷。
皮皮暗想,這不大像是男人的房間啊。
就在修魚稷捻亮桌上的松油燈時,她看見了一樣奇異而熟悉的東西。
一本書。線裝書。
借著燈光仔細一看,是本《高常侍集》。紙頁泛黃、年代久遠、封面掉了一半、顯然被人多次翻閱。
「你識字?」
「不識。」
「那你怎麼讀書?」
「這是以前狐族人留下的書,」他輕聲道,「有位朋友幫我讀。你識字?」
「當然。」
「我朋友說上面的字是古代的,現在流行的漢字是另一種樣子。」
「這是繁體字。」皮皮翻到其中一頁,信口讀道:
「雪淨胡天牧馬還,
月明羌笛戍樓間。
借問梅花何處落,
風吹一夜滿關山。」
他一面聽一面走到了她身邊,挨著她的肩膀,將頭湊過去看書上的字。皮皮只覺半個身子都緊崩起來,仿佛隨時會被襲擊似地,念到最後幾個字,聲音都有些發抖。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隔著銀色的鎖子甲感覺不到他的心跳,個子太高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的聲音很好聽。」他終於察覺到她的不安,走到桌子的對面坐了下來,「你來了,我感到梅花吹進了這間屋子。」
「啪!」
皮皮被他的文藝腔嚇得一抖,書掉到地上。
他彎腰拾了起來,遞給她。皮皮接過書,將它放到桌上。
修魚稷忽然向手心吐了兩口唾沫,雙手抓了抓皮皮的頭髮,將唾沫抹在她頭上,好像一個理髮師在給她上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