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星燃語氣緩慢,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的落在路嘉言的耳朵里:「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你說的那些我早就忘記了,我還要回家,吃飯這種事,就不必了。」
說完,他對路嘉言點點腦袋,抬腳再次離開。
他仰著腦袋,挺直背脊,可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池星燃握緊的拳頭,掌心已經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路嘉言當年是怎麼背叛了自己。
在最初的那一年,他總是會做夢,很多很多的夢,有關於母親的,有關於晏斯野的,也有關於路嘉言的。
夢裡他挽著路嘉言的手,快快樂樂去買衣服,結果下一秒,路嘉言便露出猙獰的面孔,把他從樓梯上狠狠推下去,他渾身是血,驚恐絕望的看著路嘉言,小聲哀求他救救自己,可他只是遠遠的站著,越來越模糊……
池星燃停了下來,扶住一棵樹,低頭喘了兩口氣。
手臂上的衣服,從胳膊上滑落。
露出一隻黑色的護袖,遮住了半條小臂。
池星燃靜靜的看著,隨後低頭,把護袖從小臂上褪了下來。
白皙的肌膚上,赫然是無數道斑駁扭曲的傷疤。
燙傷,劃痕……層層疊疊,看著叫人觸目驚心。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熬過那段最艱難的日子的。
母親離世的第一天,他還沒有感受到真切的痛感,他像是做了一場夢,只要夢醒了,母親就會回來。
他機械又麻木的辦完了母親的葬禮,直到看到那條紅色的,還沒織完的毛衣,他才終於意識到——
母親,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那個會包容他所有的過錯,哪怕他那麼壞,那麼壞,也會溫柔的把他擁入懷裡的女人,消失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真心愛他的人了。
從此之後,他將一個人面對所有的風風雨雨,和漫長的,不見天日的痛苦人生。
在為母親收拾遺物時,他無意間聽到一直照顧母親的那兩個護工在說著。
她們說,母親的病情,原本沒有那麼糟糕。
是晏斯野一直控制著母親的病,只要他不聽話,晏斯野就會叫人停掉母親的藥。
池星燃也是在那一刻,才突然反應過來。
為什麼每當他在這邊一惹晏斯野不高興,下一秒,醫院便總會聯繫自己,說母親的醫藥費不夠了……
於是,他只能去向晏斯野低頭,只能去接受晏斯野給予他的羞辱和折磨。
原來,從一開始,晏斯野便設下了局,等著他慢慢走進去。
再像一隻長滿了藤蔓的怪物,把自己纏的緊緊的,把他拖進沼澤里生生溺死。
那一段時間,池星燃恨透了自己,他無數次在想,如果當年,他沒有喜歡上晏斯野,沒有為了晏斯野那麼瘋狂,會不會就不會連累母親。
於是,池星燃開始了自虐式的自我懲罰。
他會用尖銳的利器,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下一刀又一刀,做飯時,會忍不住把皮膚放在滾燙的鍋上,他會罰自己跪在地板上,會不停的抽自己耳光……
這些疼痛,傷疤,填滿了池星燃負罪滿滿的內心。
他像個瘋狂的癮君子,急需用最徹骨的疼痛,讓自己活著。
直到有一天,他夢見了母親。
夢中的母親,坐在池家那種滿了向日葵的花園裡,那是他幼年出生,兒時成長的地方。
母親安靜的低頭織著紅色的毛衣,暖黃的陽光落在她溫柔嫻靜的臉上。
池星燃知道自己在做夢,可他還是跌跌撞撞,淚流滿面的奔向母親。
母親像小時那樣,溫柔的撫摸他的頭髮,她問:「阿燃,你的腿還疼嗎。」
他瘸了那麼久,這是第一次有人關心他的腿。
來自夢中的母親。
他流著淚,拼了命的點頭,說自己很好。
母親的笑還有那麼溫柔:「好阿燃,你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生活。」
夢醒,池星燃抱著那件毛衣,失聲痛哭了許久許久。
那天之後,他再也沒有傷害過自己。
他開始試著去找工作,沒有錢的時候,他就去翻路邊的垃圾桶,或者蹲在餐廳門口,有人一丟食物,他就會像一隻狗一樣,飢腸轆轆的衝過去。
他要活著。
要好好活著。
他不想原諒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卻也不想再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