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難道他學跳舞就沒受過傷?張導也不能真跟投資方槓上,只呸了幾句:嬌氣,嬌氣!
好在他有賀通和裴令宣。
跟組的武術指導不止一位,有一幕卓昀從樹梢墜下落地翻滾的戲,張導不想靠剪輯來湊,本意是想請身材削薄的武指扮成卓昀的替身。
但裴令宣拒絕了。
「我願意試試。」不是逞強,他是真誠地認為這場戲的難度他還能駕馭。他挑挑揀揀才肯演戲,飾演過的角色千變萬化,為的就是能在這種關頭髮揮自己的作用。
《懸樑》是一部票房失敗的冷門作品,口碑兩極分化,但不妨礙它是部出色的動作片。裴令宣沒有林子晗的舞蹈功底,也沒有賀通的武術本領;給他遞動作片的本子,無非是看中他肯吃苦,演技和身體素質也過得去。
他為那部堪稱他事業滑鐵盧的影片進行了長達六個月的體能訓練,才得以在拍攝中勉強達到導演為他定下的及格線。他不希望自己曾經付出的努力白費,有件事始終令他自豪——他入行十年,沒有哪一部戲是白拍的。
「那就……聽你的?」張導善於傾聽意見,他看過《懸樑》,相信裴令宣有親身上陣的本事。
「其實沒問題,宣哥的柔韌性很好。」賀通檢視著布置中的場景,指點道,「但最好換棵樹,這裡枝岔太密了容易掛到衣服,換到這塊兒吧,把墊子鋪到落葉底下,一整段拍完也不用切鏡頭。」
「宣哥,你看我手指的那個高度,可以嗎?」
裴令宣:「嗯,張導,先吊我上去試一試吧。」
「好!」張導太愛他這股信手拈來的自信,立馬調動起各部門準備彩排,頗有大展身手的架勢。
這套動作裴令宣在室內訓練場排演過許多遍,但當置身於實景場地,被威亞吊起高懸在璀璨金黃的枝頭樹巔,完全是另一種概念。
相關場面在原著中是這樣寫的:
……卓昀扶著重創的右肩,強忍胸腔蔓延的寒意,騰身挽住一枝鮮紅欲滴的楓枝。樹下的紅杉少女追逐到此,纖白的手指攏在嘴邊,脆生生地朝他喊道:「皇子殿下,您的輕功很好啊,中了我的毒針還能跑這麼快。」
……
裴令宣的四周沒有紅楓,只有白樺,樹下也沒有少女小環,只有注視著他的劇組人員。
……少女擲出三枚銀針,卓昀堪堪避過兩根,最後一根釘入右肩,幾乎打碎他再次受創的肩骨。好心狠手辣的丫頭,竟想廢了他的右臂。卓昀將計就計,假意脫手從樹梢墜下。
……
下墜的畫面書中並未描繪,張導卻做了詳盡的想像:你要先飛,先逃,不慎撞上另一棵樹,這表現了你的掙扎,更是你的苦肉計,不然怎麼騙過全書最聰明的丫頭片子?然後你再像片葉子輕盈地翻飛落下。
葉子恐怕還不夠輕盈。
蝴蝶的斷翅,這比喻更貼切。裴令宣藉助腰間勒纏的鋼絲騰空翻旋,他構思著一隻被針尖釘穿翅膀的蝴蝶,並與下方拉威亞的師傅配合著,飛向兩米外的一棵白樺樹;當然不能真撞上去,他掂量著技巧,使用錯位表演營造出撞擊感,翻旋的衣袍雨後凋零的牡丹花,抖著纖薄的花瓣墜落,寬袖在空中舒展開松馳的擺度。
地面厚厚的枯葉下鋪著兩層防摔墊,他砸上去的瞬間腰部被震得發麻,垂死的蝴蝶在枯葉上翻滾,世界地轉天旋,直到身下變得堅硬濕冷,他撐著手臂爬起來,黑髮糾纏了幾片黃葉子。近處的人趕忙上來攙扶他,解開他穿戴的鋼絲繩索。
張導跟賀通商議著高度是否需要調整,明伽扶他坐到椅子上休息,擰開一瓶礦泉水送到他手裡,「辛苦了。」
裴令宣沒有接,「忘記跟你說了,我喜歡喝果汁。」
明伽說:「喝水更好。」
「就算是喝水,你也該倒進有吸管的杯子再給我。」裴令宣挑剔完,勉為其難地接過水解渴。喝瓶裝水要略微仰頭,一縷髮絲掛在頰邊,他用手指輕輕拂開了。
喝過水,他喘了口氣,手掌剛一按後腰,指尖就痛得瑟縮。
「要不要進車裡躺躺,我幫你放鬆一下肌肉。」明伽有眼力勁兒和常識,吊威亞最依賴人體的核心力量,裴令宣做的動作幅度大,稍有不慎就有拉傷腰腹和大腿的風險。
「沒那麼嚴重,晚上再說。」他還要重複這套危險動作一整天呢。
明伽放下劇本說:「我讀完了。」
「有感想要跟我分享嗎?」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