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導謙虛了,您無論做什麼都是人中豪傑。」
「別寧導寧導的,叫叔叔吧。」
裴令宣笑笑不說話。
寧勤道:「你是和傳聞中一樣倔啊,不過男孩子脾氣硬是對的。那隨你吧,讓明伽先帶你逛逛,我上樓沖個澡,這一身汗不洗我怕感冒了,老骨頭不中用啦。」
「哪裡的話,您是寶刀不老、壯心不已。」
寧導上樓,小寧從廚房出來,攥著兩顆紅綠相間的荔枝,剝了一半皮往他嘴裡塞,等他含住珠圓玉潤的果肉,把剩下的皮捏在手裡,自己吃另一顆。
裴令宣咽下荔枝肉,舌頭裹著果核想吐掉,卻沒發現垃圾桶,小寧把手伸到他嘴邊,他只好把圓滑黑亮的像小鹿眼珠的果核吐到對方掌中。寧則遠回廚房丟了垃圾,洗過手,再帶他坐電梯去了四樓。
他參觀的第一個地方是寧則遠的房間,除了書房,臥室還連通著一間小型放映室,屏幕是專門定製的尺寸,齊全的配置不輸高端電影院,並收藏了整整三面牆的原盤。
「這只是一部分。」小寧說起這些,眼裡流露出對心愛之物懷有熱枕和迷戀的年輕人特有的神情,自豪、驕傲,以及適量的靦腆。
裴令宣隨手抽出其中的一套鐵盒,看封皮的年份和上面手寫的字跡,說:「你從小就看這麼深沉的電影了?」
「我出生在一個充滿影像、畫冊和音樂的家庭,別的小孩子嬉戲玩耍的時候,我在沒日沒夜地看我爸書房裡的碟片。他為了鑽研世界各國電影大師的技法,看過很多很多的電影,我也跟著看了。老電影並不都很有趣,我常常看睡著,但醒來時我爸爸還在看,所以我從他身上學會了忍受學習的枯燥和寂寞。」
「那你有沒有細數過,你看過多少部電影?」
「沒有,閱片量於我而言是沒意義的數字,而且我很久不看電影了,近些年也沒有幾部值得一看的。」
裴令宣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
「你也看得出來,我沒什麼朋友。因為我從小就幾乎不出家門,不和街區裡的孩子交往,家裡也沒有和我同齡的玩伴,我在十二歲以前所做的主要事情就是不停地看電影,為了盡情地看片不被打擾,我會在學校里寫完全部功課。我媽媽疑心過我有自閉症,就算經過醫生的診斷,她依然不放心,很怕我瘋掉,於是帶我閱讀和彈鋼琴。」
寧則遠情不自禁笑道:「可惜我在音樂上是白痴,只能分辨好聽和難聽,我覺得我媽媽唱的歌都是不好聽的,但我又沒能力給為寫出更好聽的歌。她經常抱怨沒能生出一個陪她唱歌跳舞的女兒,但改天又會買新相機和膠捲給我。」
「我和你講這段經歷不是炫耀,而是想說,我有一半的精神生活與現實世界存在著相當巨大的差距,沉思和白日夢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中學時期我由於和其他同學格格不入,患上了嚴重社交障礙,我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去適應真實的世界,並在理想和現實的鬥爭中把自己變得十分扭曲和割裂——」
寧則遠平靜地望著他,「你也在這裡面起到了關鍵作用。你甩我的那兩次,讓我明白了愛情不是真心換真心,我的真心什麼也換不來。我們人,只有不長心、不長腦子,當一頭直立猿,才會活得比較輕鬆。」
裴令宣無言以對了。寧則遠的話句句屬實,明伽的確是活在自我世界裡,和他以往認識的男人都不同;真實的男人如他,是不會把愛情看得很重要的。
愛是感性的浪漫思維構築的空中閣樓,如果愛是詩人所讚頌、作家所描繪、婚禮誓詞上所宣讀那般——無論你年輕衰老、貧窮富貴、美麗醜陋,我都愛你如初的純粹情感,那這種感情實際上是脫離了肉身的虛妄,裡面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虛無縹緲到令他遍體生寒。
他認識的男人不管性取向和階層,沒有一個是情痴,即便分手時肝腸寸斷,過些天也會不治而愈,奔向另一具美好的身體。包括喻孟對他緊咬不放,也並非對他舊情難忘,只是無法忍受他帶來的挫敗感,想以牙還牙,邀他一起品嘗痛苦。
他以為寧則遠是同樣的心理,被他玩弄了,於是要千百倍討回來,要他付出代價償還。但這一剎那,他恍惚地遙想到另一種可能性——寧則遠愛他,如詩里所寫、故事中所講、誓言所承諾的那樣,在深奧迂迴的思緒、反覆無常的心情和煎熬灼痛的傷口絞纏下,仍然愛著他。
太恐怖了,蜿蜒曲折的螞蟻巢穴,千絲萬縷的蜘蛛網,海底撈不到的針,都比不上這複雜。
他久久不能言語,終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