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忙得云珠脚不沾地,光是茶水就不知道烧了多少壶去,只知道晚间时,那茶叶罐子都见了底。
几位主子吵完了架,可算是达成共识,从绛芸轩退了出去。秋纹同麝月两个又围上去贴身照顾着宝玉,不多时薛大姑娘来送了药酒,稍作闲聊后又见府上几位姑娘结伴而来……
“太太她们可都走了?”二姑娘迎春走在最末尾,待到几人都进了门。她才一勾云珠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轻声问道。
云珠回了一礼,点点头。
二姑娘是隔壁房庶出的女孩儿,因老太太喜欢热闹,迎春才常常与二房的几个姑娘一道儿。老太太虽从不强调嫡之论,可二姑娘与众姑娘往来时,自带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比起一些体面的丫鬟都稍显逊色了,更遑论探春她们。
大家都揣测是同她自幼没了亲娘,依附嫡母过活的经历有关系。
再则,邢夫人也不是个心细的。
迎春见着云珠一如既往的温和柔顺,眼底不由得生出几分艳羡,不自觉地拉着她的手站在廊下:“二哥哥屋子里热闹,我吹会儿风再进去,不介意陪我一会儿吧?”
这举动叫云珠心头生出几分谨慎。
“二姑娘有事吩咐我就是,何来介意一说?倒叫我惶恐。”看起来比先头迎春的样子更加小心翼翼。
人家就算不得宠,却也是贾府正正经经的小姐,这样对一个下人和颜悦色,想必是有求于人?
想到此处,云珠就不着急了,三两下就在廊下置了一张小几,斟上茶水,一派静观其变的安静模样。
迎春犹豫了一下,挥挥手召唤了司棋上前,耳语了几句,便转身拉着云珠的手柔声道:“说起来,云珠姑娘你从前在老太太身前伺候过,我们做晚辈的也免不了在老太太身前孝敬,那时倒是不好意思同你往来,如今你做了二哥哥的丫头,我倒是觉得与你亲切了几分呐。”
“二姑娘说笑,不过草芥之身,当不得二姑娘如此。”迎春性格素来木讷,倒是头一回听她说这么多的话,云珠担心是邢夫人给她派了什么任务?
她心中暗自提点自己,可不要做紫绡那样见钱眼开的,不该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不该赚的银钱她一分也不想要,免得惹祸上身。
见着云珠疏远,迎春面上有些无奈,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是知道的,我在府上不过是个不得待见的庶小姐。”
“二姑娘多虑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说什么嫡庶之分?都是金尊玉贵的姑娘,奶奶太太们只有呵护爱怜的。”云珠忙道,真要这么论,贾宝玉将来没袭爵的份,下一辈岂不也是庶出了?当心叫人听了去寻你晦气。
“你且听我说。”迎春按下云珠的手,理了理思绪道:“叫你笑话了,你是知道的,咱们这样的人家,少不得迎来送往,只是银钱置办的那些东西,未免俗套,没个新鲜样子,免不得让人小瞧了去。”
迎春弯弯绕绕的,几句话将自己囊中羞涩遮掩了去。家中兄姊之间,宝玉有老太太贴补,探春在二太太身前,就连抱来的四姑娘,也有待她如珠似宝的哥哥贾珍在后头撑腰。
唯独她……
“您的意思是……”云珠斟酌着措辞,她似乎触摸到了迎春最柔软的内心,长期的自卑自怜之态,叫她对上丫鬟时都有一股怯懦。
“前阵子你给老太太做的那套十二瑞兽糖果子,我瞧着意头极好,又是盛在冰上的,我想着若是能做个荷塘月色的冰盏,如今夏日里瞧着倒是精致稀罕。虽不过是一件吃食,却也有精雕细琢的巧思,不落下乘,你说呢?”
那糖果子,如今是个什么下文连云珠自己都不知道,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并没有对甜食感兴趣,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在一处,叫她讨了巧,得了太太和老太太的夸赞罢了。
她那般极力在王熙凤面前推销,又是暗示三姐夫有手艺,又是暗示能讨皇帝欢心的。后头还给众位姑娘主子做过,却只有薛宝钗同探春赏了个荷包过来,旁处也是没有下文的。
如今乍一叫迎春提起来,云珠心头也是一松。
罢了,想在长辈面前讨巧的孩子而已,这红薯糖方子又不是什么精贵东西,硬要说,那个羊皮囊子的单向阀姑且算得上个手艺。
“二姑娘言重了,您若是需要,那方子我誊您一份,您叫大厨房新起了模具再做一套就是。”
一得了授权,迎春顿时喜笑颜开,忙搭着云珠的手道:“到底是你出的巧思,府上众人都晓得的,我若是不问过了你,岂不是擅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