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在京郊,云珠扒着墙头,举目望去,田间地垄劳作的人有,院子周围忙碌的人也有。
但光看身上的衣衫,不是粗布就是麻布,左看右看,都不像穿得起那样细白棉布的人家。
如果非要从这庄子上挑,只能是庄头一家了。
听晴雯说,吴庄头一家本是贾府的家生子,而庄头本人如今已是儿孙满堂的天命之年。
如此说来,养子抱孙的庄头家中并无适婚的男儿,以袭人的心气儿,也不见得肯给这等普通人家做小。
那会是谁呢?
云珠若有所思的敲着下巴颏,只可惜今儿她们来时正好遇上了人家下地,否则该先去拜见的,要是都见过了肯定能见出些端倪。
一顿互相吵闹后,晴雯旁敲侧击的哂了一顿袭人,终于在袭人撒刀的眼神下登上了回城的马车。
马车里多出了许多新鲜的蔬果,都是拜见庄头后,主人家赠送的。
庄头见两人自贾府而来,又是嘱咐她们回去给府里的主子问安,大包小裹的送了一堆田产;又是拍胸脯保证会好生招待后院的袭人姑娘,末了还小心翼翼地打探府里对袭人是怎么个安排……
云珠心想,果然如此,人走茶凉才是职场的常态。如今即便她二人都是些边缘人物,却也足够外头的人当个人物看待。而从前的贴身大丫头袭人,在庄头眼中估计和路人差不多。
只是庄头一家见二人嘴紧,心知是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了,于是太阳西斜时,宴了一顿不早不晚的饭,才将云珠二人客客气气的送走。
“找到了?”晴雯嘴里挑剔的啃着一枚脆桃子,见云珠手脚并用的爬上来,急忙小声问,还不忘嘟囔一声:“真是献宝了,没熟的桃子也摘给咱们。”
庄头席间说了好几次今年雨水不好,这样的生桃子不是个例,框子里还有不大漂亮的青瓜,瘦瘦的小青菜,一堆新鲜却歪瓜裂枣的各色果子。只有一小框呈给贾宝玉的葡萄,才是精挑细选的好样貌。
“找什么?”云珠往嘴里丢了个洗过的小青瓜蛋子,眯着眼睛笑起来,又不是温泉庄子,雨水又差,大棚技术好像也不怎么行,桃子自然还没完全熟透,青脆也正常。
晴雯却不在意的摇摇头,看着云珠问:“别装傻。”嘴里则比了个袭人的口型。
她说起袭人,眼睛里有几分嫌弃也有几分忧愁,显然是觉得,如今两人不是一道儿争银子花衣裳穿的宠婢了,也能理性的去看待新生的事物。虽然原来的晴雯同袭人一向针尖麦芒,可出了院子,她二人吵归吵,竟也不似先头那般剑拔弩张的脸红样。
“到底是京郊的庄子,鲜少有人往这边来,没看见可疑的。”云珠坐在晴雯身侧,嘴里的青瓜嚼得咔嚓咔嚓的,说话也有些囫囵,兀自揉着发酸的腮帮子,对晴雯慢吞吞地说道:“周边的佃农都不是,吴家,我觉得也不像,至少和那衣裳对不上号。”
“也许还有咱们没看见的。”她补了一句,马车轱辘笃笃的转动,车厢里的声音叫人听不真切。
“最近的庄子尚有几里地呢,也说不准。”晴雯说道。
看样子袭人瞧上的夫婿不是庄稼汉了,云珠目光转动,就见晴雯放下了马车帘子。燥热的天再没了轻风,更是热得人心里毛燥,可她作势要去撩帘子时,却叫晴雯拦住了手。
此时外头的车夫也高声道:“是忠顺王府的马车往这边去,咱们得让一让,你俩坐稳了!”
“应该的。”晴雯回。
“那边都是田庄,许是王府的人出去巡庄子罢,与咱们不相干。”车夫是府里新晋的小子,许是家生子,虽是新手,做事却十分稳妥。
对上晴雯又是分外关照,云珠乐得跟着沾光。
错开马车后,云珠忙不迭地撩起车帘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热气,看着视线里渐行渐远的青蓬马车,不由得福至心灵道:“不会是搭上了王府的人?”
袭人的官配是谁来着?
没等云珠拨开脑子里的迷雾,就听晴雯嗤笑一声:“做梦也得讲究个一来二去,她向来在内门子里,而咱们府上向来与忠顺王爷家没什么往来,怎么可能?”
“更何况,前儿宝玉挨打是为着什么?不就是那家的戏子……罢,你不必知道,总之绝不可能是王府的人,否则那便是结仇了。”晴雯跳出绛芸轩后,自来又是八卦性子,什么话头都敢听一嘴,是以她去针线房不过几日,就已经理清楚了不少人事关系。
眼下这头头是道的样子,叫云珠十分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