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弋半晌沒有回覆。
「在嗎?」邵禹聽得到他呼吸的聲音。
南弋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目之所及是他眼底的烏青和晦暗的神色。
「算了吧,這邊信號不穩定。」他找了個自以為不算蹩腳的藉口。
邵禹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壓著心尖泛起絲絲縷縷的涼意,「也行,反正用不了幾天就見到真人了。」
南弋沒有接他的話,他不能無休止地沉淪下去。
邵禹突然意識到什麼,「你不會不等我吧?」
南弋迴避了這個問題,「你的入境手續已經辦妥了,陸總和汪霖那邊出了不少力。不過還是得繞路第三方,更穩妥一點。」
「還應該即刻就走,省得夜長夢多,是嗎?」
南弋再次沉默,無異於默認。
「呵,哈,」邵禹被他氣笑了,他被這些天南弋的配合蒙蔽了,差點兒忘了這人溫和的外表下自有他固執的一面,「你不會以為我回國之後就不會再……」
「邵禹,」南弋打斷他,「成年人不要做逞強的決定,既然回去了,就跟朋友家人好好聚一聚,他們為你擔驚受怕這麼長時間。」
邵禹一字一頓,「在你眼裡,我到這裡來做的所有事都是衝動逞強,沒有意義,是嗎?」
南弋感覺喉嚨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好像心底有個聲音試圖阻止他說下去,但事已至此,他不把話說得狠一點,根本達不到目的。他緩緩闔上眼眸,兩秒鐘之後睜開,他冷靜到語調沒有什麼起伏,「有沒有意義不是由我來判斷,我只是覺得成年人做事起碼要衡量明白利弊。我還是那句話,你和你背後的企業對公益事業資金和物質上的支持是難能可貴的,但這裡不少一個你這樣缺乏經驗專業也不對口的司機。邵禹,」他把話說絕了,「你也知道,我不是很會說拒絕的話,但你的一系列行為對我來說造成很大的壓力。如果只是單純的心理影響,我會想辦法自己疏導。可類似這樣的情況,以後也許還會發生,我很難坐視不理。這種負擔已經嚴重干擾到我的工作,我想這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局面。」
「意外隨時隨地可能發生,這不是你的責任,你沒有必要硬往身上攬。」邵禹企圖掙扎。
「你說過,你是為我而來。」南弋反將了他一軍。
邵禹騎虎難下,這句話他承認和否認都會被抓到話柄,他從來不曾預料南弋會如此犀利。
「……」
「我這邊有點事,先掛了。」南弋第一次主動掛斷電話。
邵禹聽著耳邊「嘟嘟嘟」的斷音,久久回不過神來。
從這一刻開始,南弋不再時刻不離地攥著手機。基地配備對講,工作上的安排大多會先聯繫小於,以往他的私人通訊工具利用率並不高。他趁著還有熱水供應,洗了個澡,按時上床。自從確認隔離區情況,知道邵禹沒有感染病毒那一天開始,他便不再失眠。今天也只是略有反覆,入睡稍微慢了點兒而已。
常年輾轉於炮火流彈之中,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根本無法開展工作。南弋曾經不止一次地面對帳篷外濃煙滾滾,內里的手術有條不紊,他的手被同事們戲稱為比機器還要穩定。南弋也自認為,算是有顆處變不驚的大心臟。畢竟,他原本也不是什麼多愁善感的性格,又親眼目睹過這輩子都不想再回憶的畫面。他私以為,如今所流行的所謂「鈍感力」的概念,還挺符合他的現狀。
因而,內心那一股翻江倒海的酸澀只是暫時的,總會過去。
可他控制得了清醒時的神志,卻無法把握潛意識。
是夜,月沉星稀,烏雲滾滾,半夜下起了當地罕見的瓢潑大雨。半夢半醒中,南弋仿佛回到了一個同樣潮濕的夜晚,夢中的人與物卻不似現實。
「媽,」南弋掀開帳篷一角,「你找我?」
「小弋。」眉眼含笑的婦人起身走過來,親昵地扯著南弋的胳膊把人往裡拽。
常年野外生活風餐露宿的艱苦在她眼角唇邊刻下紋路,但仍舊能分辨出往昔的柔美俏麗,更可貴的是,她眸光清亮透徹一如少女。
「你過來,」母親把他帶到帳篷中央的小桌子前,小心翼翼地一隻手拎著掛繩,一隻手拖著穗子,「看,編製得精美吧?」
南弋打眼瞅了瞅,很奇怪,他好似對這個物件分外熟悉,每一個交叉的紋路猶如被反覆觸摸過,進而印在腦海里。
他附和道,「好看,很襯你。」
「什麼啊,」母親佯怒地覷他,「這是我給你求來的,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