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說她逃課,其實是因為聞釗逼她拿著黑卡去商場裡買一百件衣服再回來,這么小的年紀根本沒必要帶首飾,但聞鈺很早就有耳洞。戒指、腳鏈、項鍊、美甲、耳墜、睫毛膏、香水……聞釗像個下三流的文學家,不厭其煩的往她身上加冗長的注釋,加排比句,加修辭格。
她看起來是徹徹底底的公主。
精緻的、易碎的、憂鬱的、束之高閣的。
雖然同班同學家里非富即貴,但大多家教比普通家庭更嚴,別人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聞鈺是向著一個廢人的方向養的,她還是怪的太突出了。
成功被小學、初中的所有同學歸為異類。
聞釗明知道她跟同學關係不好,但硬是要她請同學回家玩,別人家不能不給聞家面子,來裝模作樣,大人還好,但孩子嘛,總是裝不到那麼像的。
幾個人抱著小團體,玩遊戲都明里暗裡的不要和聞鈺組隊,互相分享零食也故意忘記她。
小女孩外表看起來再高冷,再無所謂,內心裡還是艷羨,她知道那種是友情,但更知道那種東西永遠不會屬於自己。
她受不了,鑽回臥室,趴在那頭巨大的棕熊玩偶上哭。
那頭熊大到能當被子蓋,任聞鈺的眼淚再洶湧,也只能打濕它腹部的那一小撮毛。
聞釗在門外靜靜聽著,他太快樂了。
她的痛苦那麼具象,那麼有生命力,他掐著嫩芽,根本沒使勁,人家就自己狠狠的斷成兩截。
這場提線木偶的表演,聞釗旁觀了十一年。
聞鈺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接近毀滅,而她的父親在外人眼中是那麼完美,他容忍女兒的缺點,縱容她做任何離經叛道的事,聞釗在媒體的採訪里被稱作「女兒奴」,世界上所有人看來,他都是「慈父」。
後來,聞釗終於翻過了聞琴給他留的這痛徹心扉的一頁。
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承諾一生,那女人是二婚,還帶著個已經十八歲的男孩,本來原名叫林書然,後來改姓,叫聞書然。
哥哥。
和母親,和朋友一樣,很危險。
聞鈺多年來情感匱乏,被逼成冷血動物,怕這也是個陷阱,很久之後才真正開口叫他這個稱謂。
聞書然跟她沒有血緣關係,但卻是聞家唯一真正對她好的人,當一個不夠「正統」的繼承人掌權的時候,很容易沒有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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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什麼呆。」
聞鈺動作遲緩,抬起頭。
裴硯青在她對面,他今天少見的沒穿西裝,立領灰色夾克,顯得更年輕了。
聞鈺從坐下開會起就一直在想手機里那條簡訊,沒有注意到裴硯青。
現在則條件反射的想到那個颱風天。
車燈兩束光線,照出雨簾的形狀。
他舉著傘,指節修長,衣領被風吹的翻來覆去,褲子濕了一半,踩著水朝避雨的她走過去。
聞鈺大學還勤勤懇懇上晚自習,裴硯青知道,她只是不想見他。
但他沒點破,也沒責怪她故意拖延。
拉開上衣拉鏈,手一拉,把聞鈺圈進懷裡。
她的臉頰貼著他胸膛毛衣上的絨,想掙扎,肩膀被更緊的握住。
「會淋到。」
少有的強硬。
……
聞鈺來開會之前,手裡的收到個匿名簡訊。
「再繼續,就滅口。」
不愧是萬槿城,不愧是裴家的地盤。
她不打算告訴裴硯青,她不夠信任。
「對不起。」
她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看向裴硯青,「我知道裴氏想儘快解決這件事,但地下的確有周朝遺址,雖然範圍大小還不確定,但沒辦法像你們所說,再重新把土都埋回去。」
「萬槿城的建設必定會挖樁施工,深到基岩,一定會傷到文物。」
「所以現在來看,我們需要徵得上級文物行政部門同意後,對萬槿城下的遺址保護性發掘。」
「也許一年,也許五年,取決於範圍。」
裴硯青沒有說話。
他感受到了聞鈺的疲憊,那是種從身體裡面冒出來的倦怠感,像繭房罩著她。
心軟是件無可奈何的事,他大可以再繼續拉扯,說下面的東西可能沒有重大考古價值,但他沒辦法為難了。
還沒說出「好」,不遠處傳來方言的一陣罵聲,嘈雜交談的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