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湘小聲說:「…你是瘋子。」
「嗯?你說什麼?」蔣榮生沒有聽清。
「我說!你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顏湘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然後朝著蔣榮生撲過去,那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麼船廠里會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許是有人曾經死在這裡,也許是鐵鏽生鏽的味道,更有可能是命運一早的暗示,預征著在這個風雪天裡,他會有一聲絕望而憤怒的哭喊。
他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再也無法忍受蔣榮生的輕蔑和冷酷,握緊了拳頭,朝著蔣榮生的臉上揮去。
「蔣先生!」……「蔣總…!」
混亂來得猝不及防,安保和助理髮出驚呼,來不及上去組織,他們都以為顏湘是個軟弱哭泣的包子,又因為畢竟是蔣先生私事,不敢仔細看。
可是蔣榮生的童年是在黑暗暴力的鬥獸場長大的,而且一米九二,他單手就掐住了顏湘的脖子,面無表情的凝視著顏湘。
只有臉上被劃了一下,不輕不重的一條長痕,落在眼尾。
倏爾,蔣榮生笑了一下:「你倒是有種。」
說著,他伸手摸了一下眼尾,指尖上沾了淡淡的紅色痕跡。蔣榮生把指尖那抹血跡塗在顏湘的眉間痣中間,歪著腦袋,靜靜地欣賞著。
像被子彈射穿眉心的傷口,留下了被彈藥灼燒炸開的美麗瘢痕。
顏湘被掐得喘不過來氣,生理性窒息讓他的眼睛很快地漫上淚水,他用發抖的雙手,不住掙扎,一下一下地垂著蔣榮生的手腕,只是力道越來越輕,如同暴雨里奄奄一息的雛鳥。
蔣榮生將顏湘甩開,慣在地上。
「嘭」的一聲,整個人在雪地里炸開,濺起的雪花沾在了蔣榮生的褲腿上,他低頭看著,嫌棄地「嘖」了一聲。
背躺在雪地里,濕漉漉的雪花很快把他的衣服沾濕,刺骨的寒冷鑽進顏湘的身體,這下不僅僅是手指,而是全身都開始冷得瑟縮發抖,眼淚掉下來,很快凝結成霜,碎開,隨著咳嗽,又湧出更多的眼淚。
「你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的?很無聊。」蔣榮生托著下巴,打算上車。
「我想畫畫,我想刻雕塑!」顏湘用咳得嘶啞的嗓子掙扎道,想從地上站起來,卻只能虛虛地抓了一把雪。
沒有力氣了。
很疼,而且很冷,眼睛裡是模糊一片的眼淚。
「不允許。」
蔣榮生頭也不回道。
「我說!我要,做雕塑!」顏湘再次從地上踉蹌著挺立起來,透支所有的力氣,再次朝著蔣榮生撲過去。
再一次被掐住。
顏湘和蔣榮生在雪裡對視著。
蔣榮生眼睛裡的墨藍成了灼燒顏湘靈魂的一抹業火,讓他痛不欲生,卻又絕對不屈服。
就是不求饒。
蔣榮生再一次如同甩抹布一樣把他慣在地上,力氣更狠,帶了點不耐煩。
顏湘反覆地朝著蔣榮生撞過去,又反覆地被扔在地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這樣顯得很無謂,很蠢,他又打不過蔣先生,也沒辦法讓他回心轉意。
他只能一次一次地攔住蔣先生的腳步,不想讓他走,覺得這一次當蔣先生一走,他就可能再也做不了雕塑了。
顏湘的腦子裡反反覆覆地,只有要麼把哥哥的雕塑做出來,要麼死掉。除此以外是一片絕望的墨藍,其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只在乎雕塑,只在乎哥哥,不能失去雕塑,不能失去把哥哥的樣子雕刻出來的機會。
而蔣榮生成了阻擋著一切的人,他簡直對蔣榮生都有點微妙的恨意了。
「我要刻雕塑…」
忘記了是第幾次帶著眼淚的控訴。
又忘記是第幾次被慣在地上。
蔣榮生一直在重複性地動作,居高臨下地掐住,拎起來,甩開。
情緒始終穩定而毫無波瀾,面對著顏湘的狼狽和悲慘,他眼都不眨一下,鐵石心腸莫過於此。
顏湘平時沒什麼脾氣,就是特別倔,認死理,喜歡的人,想要做的事,一旦認定了就絕對不會再改變。
遠處的港口傳來船的鳴笛聲,天地之間的風雪仍然在肆虐著,變得有些模糊,像上個世紀老舊電視機里古老的電視機屏幕。
穿著西裝的所有人朝著海面望過去,寬闊的水面被大雪籠蓋著,一艘閃著銀色光亮的遊艇正在緩緩地停泊在港口岸邊。他們知道,馬上就要出發了。
沒多少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