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榮生淡淡道:「我發現你嘴很硬。顏湘。」
顏湘在接著蔣榮生的電話,卻已經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精神開始渙散了,腦子裡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很冷。
熱水袋已經失去溫度了。
顏湘的心臟疼得瑟縮了一下,他雙腿撐在椅子的橫條上,弓起腰,抱住了自己,「…沒有。」
蔣榮生沒有跟顏湘在無聊的問題上廢話,只是皺著眉,問,「那天誰送你離開醫院的。」
根據報告,四個現場的監控突然無聲無息地息屏了。
後來回去翻查,發現是技術故障。
從蔣榮生,到安保,到助理,到技術人員,所有人都不相信這是巧合。
從前段時間起,就可以感知到,有一股無聲的力量正在凝視著蔣家,連那個廢棄的船廠那麼偏僻的地方也在凝視的範圍之內。
顏湘腦海里艱難地回憶著,指尖瑟縮了一下。片刻後,他搖搖頭,又想起電話里的蔣先生看不見,他只好說,「想不起來了。」
「給我想。」
「我燒成肺炎了,咳血了,根本沒有意識了,想不起來。」
「給你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之後我再打電話過來。」
顏湘開始咳嗽了,說話斷斷續續地,「說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你為什麼…咳咳…要逼我呢,講講道理好不好!」
顏湘一直是一個很平和的人,沒有跟誰生過氣,也沒跟誰說過重話,只是在蔣榮生面前,他就總是忍不住情緒激動起來,一邊紅著眼睛一邊職責。
很難看對不對,但是每次都忍不住。
蔣榮生本來一隻手握著電話,另一隻手握著鋼筆低頭批文件。
聽到顏湘的話,他放下了手裡的筆,屈起修長的指節,撐在太陽穴邊,危險地眯起了深藍色眼睛,
「顏湘,你在跟誰說話。」
蔣榮生冷冷地:「肺炎把你腦袋燒壞了是不是?既想不起來當時是誰,又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你要是精神狀態不正常,就多吃點藥,對你,對我都好。我很不想折磨你的……小神經病。」
「…蔣榮生。」顏湘的耳朵在桌子上蹭了蹭,想蓋掉越來越痛苦的心跳聲,抬起眼睛,凝視著面前的雕像。
田野里的哥哥。永恆的哥哥。
地下車庫不比外面的雪後初霽,晴空萬里,這兒是永遠沒有太陽照射的,又陰又暗,而且很冷,常年都是灰色的冷調,只有一個排氣扇旋轉著,薄弱的光線投射進來,斷斷續續,明明滅滅。
這間車庫裡剛趕完一件大活,凌亂無比,隔離劑,泥巴,塑料桶堆得到處都是,在中間有一座藝術品雕塑。
那是在陰鬱的地下,用心血鍛造出來的神明之身。
在旁邊的小桌子上,枕著一個孱弱的,單薄的,白皙的身影,正側著腦袋,直直地盯著前面的雕塑。
顏湘在空氣里伸出指尖。
他勉力觸碰著雕像的底座,像是最虔誠的信徒,小聲地對著電話里的蔣榮生說,「…你能不能,別總是罵我,折磨我。」
…這樣一點都不像哥哥了。
然後眼淚又掉了下來。
當腦袋側躺在桌子上的時候,眼淚會直直地墜下,掉進另外一個眼眶,這樣反覆地酸澀模糊,哀傷的情緒撕扯成一片,混混沌沌的。
電話另外一頭,城市標誌性建築物——蔣氏大樓總部,中央室內,黑色的皮椅轉了半圈。
蔣榮生俯視著地下宛如螻蟻一般的都市,大理石般雪白又冷淡的皮膚使他看起來絲毫不近人情,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異常疏離,毫無波瀾。
半晌後,他冷漠地嗤笑一聲。
第21章
其實顏湘的聲音很明顯不對勁了,在微弱的無線電波里,顯得有些模糊,仿佛靈魂已經變成了半透明質,慢慢地就會消失掉。
而接下來這個信息更讓顏湘絕望。
平板上剛剛彈出來一條來自老師的新微信,說他要開一整天的會,沒辦法安排人幫顏湘把雕塑運到展館去,讓他自己想想辦法,一定要在規定的時間送過去。
如果是平時倒也還好。
只是現在的顏湘,連讀完這一段微信文字都很勉強,慢慢地讀完了,黑色的字塊一直在他面前跳來跳去,刺得視網膜都在疼,最後平板拿不穩,摔在了地上,他也沒有力氣彎腰撿起來,頭依舊枕在桌子上,慢慢地想著辦法。
自己是指望不上了,要拜託誰呢,媽媽不行,媽媽不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