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榮生就一直這麼倚靠在床邊,修長的雙腿交疊著,眉骨壓下,墨藍色的眼睛凝成一道沉默的視線,垂眸望著顏湘,罕見地發了一會呆。
顏湘睡得無知無覺地,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逃過了一劫。
那日摔茶盅過後,蔣榮生心裡並非是沒有怨懟的。
他的目光時常會落在顏湘的咽喉處,手指附在白皙脆弱的後脖上,似乎在思考,要不破罐子破摔地,就這麼掐死算了。
一了百了,省得心煩。
只是還在思忖間,顏湘卻忽然已經病倒了。
躺在床上,成了紙糊一般的人。
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叫人來照看著,不然真會燒成個傻子。
偏偏醫生也囉嗦,一昧地說著身體太差了,之前估計是落了病根,又常年呆在屋子裡不見太陽,更不愛運動,這樣捂著身體只會越來越差,叫蔣先生還是多帶他出去見見日光,再以中藥長期調養著,身體才能慢慢好起來。
言語間,儼然把蔣榮生當成顏湘的監護人一樣,細細囑託。
蔣榮生聽得不耐煩,將這如同囉嗦婆子一樣的醫生打發去煎藥,宅子裡終於有了半分清寧。
房間裡安靜了下來,又暫時沒有公事可處理,蔣榮生隨手拿起一本短篇小說集,抬手擰亮了一些檯燈,開始慢慢地看。
是俄羅斯原文小說,經典的陰暗深邃風格,筆墨簡練且不失磅礴,描述苦難時字行間有如野獸之低賤,敘說幸福時又如同教堂里小天使們齊聲歌唱的頌歌,文章辭藻就在高貴與粗野之間搖擺,呈現了這個民族本來的特質。
是蔣榮生平時認真看的類型。
他大約看了十幾分鐘。
在這十幾分鐘裡,他翻書的動作不知道怎麼地,比平時快了不少,一本半個指節厚的俄文小說集就見尾了。
蔣榮生捏著尾頁,愣了愣,最終還是淡淡地嘆了一口氣。
他把那本有點無聊的小說集合了起來,放回床頭,再順手把檯燈關上了,拉起被子躺下,按著顏湘的肩膀,將他翻了過來,讓他正面對著自己。
借著窗外的月光,蔣榮生看了一會,須臾惡劣地伸手,捏住了顏湘的挺翹的鼻子。
顏湘在睡夢中喘不過氣來,臉頰憋得微紅,張大嘴巴呼吸,舌頭微微吊出來。
蔣榮生看得有趣,玩了好一會,最後才悻悻地鬆手,墨藍色的眼睛輕輕眯起,看不清眼中的情緒。
許久以後,寂靜中傳來被子摩梭的簌簌聲,是蔣榮生在被子裡摟住了顏湘的腰。
還有一聲狀似無奈的輕哼:「…算了,放過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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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醫生說的那樣,等顏湘好一些了,能出門了,蔣榮生將一件白色開司米外套扔到床沿邊,對顏湘說:「跟我出門。」
顏湘圈著空空的左手腕,神色有些迷惘,沒有回答蔣榮生的話,而是仰起頭,問:「你有沒有看到我手上的那串鏈子?我一直戴著的,放到哪裡去了。」
蔣榮生微微蹙著眉,想了一下,隨口道:「估計是扎針的時候摘下來了。那個很重要?先跟我出去,回來再找。車在外面熱著了。」
顏湘站了起來,罕見地很有些忤逆,搖搖頭,「不行,我得先找到,很重要的。」
「聽話。加州的明信片寄回來了,你先跟我出去找家照相館過塑存起來。馬上要下大雨了,到時候店都關門了,又要等到幾時。」
蔣榮生幾乎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可是顏湘腦子裡只有那串佛珠,找不到就一直心神不寧地。
「你自己去也可以的呀。」顏湘苦著臉,「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就是我常常戴著的那一串,琉璃的,怎麼會不見呢?」
顏湘皺著眉頭,小聲地喃喃著。涉及到跟哥哥有關的事情,他就總是有一些執拗。
那串珠子,其實是哥哥的遺物。
當年兩個人分開的時候,哥哥匆忙之間從自己的手腕上摘下來,小孩的嘴唇有些顫抖著,一邊叮囑著顏湘,一邊把珠子套到顏湘的手腕上,指了個方向讓他逃。然後自己轉身就往另外一個方向去。
套在十歲小孩兒手腕上的珠子,腕圍終究是有限。後來顏湘長大了,卻始終捨不得把珠子摘下,而是又去寺廟裡求了幾顆新的琉璃珠,一併串起來。
後來他就一直戴在左手的手腕上,很是愛惜,除了定時的初一十五的滿月消磁,此外未曾取下來過。
現在左手的手腕空空如也,顏湘仿佛心也被挖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