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顏湘每次看到媽媽睡著的時候,都特別害怕,擔心她的眼睛一直閉著,再也睜不開了。
幸好現在等到了腎|源,只要做完手術,平穩地度過術後排異反應,媽媽就能好起來,健健康康地。
那段時間剛好也是跟蔣先生結束合同的日子。
只要再堅持一下,就能擺脫掉過去所有的陰霾,過上小時候一直幻想的日子。
自己長大了,靠雕塑掙錢,在北城市買一套小房子,然後把媽媽接過去。從此以後北城市就有了他們的一個家。
他們不必再窩在出租屋裡,過著始終不安定的生活。
顏湘已經受夠了這些年來,很多房東因為媽媽生病,就明里暗裡地讓他們趕緊搬走,或者一個季度之後就藉機漲租的糟心事。
偏偏顏湘的媽媽是個很溫柔的人,顏湘自己性格又糯,母子倆又干不來在樓道里跟房東扯皮吵架的事情,只能默默忍著。
要麼交租,要麼折騰行李,再找下一個出租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生活這麼難,還要一直學美術,全靠顏湘確實藝術天賦卓絕。
顏湘確實文化課成績一般般,讀書沒什麼天賦,數學尤其差,高一的時候一百五十分的數學試卷,他甚至能拿個位數。
無論怎麼努力,就是學不會。
英語更不用說,在他耳朵里仿佛一群外星人在說話。
所以顏湘很難理解蔣先生作為一個混血兒,是如何做到熟練運用中文恣睢刻薄人的,一點外國人的影子都沒有。
平時在家裡看的書全是俄羅斯文,去加州的時候,顏湘又發現蔣榮生英語說得如行雲流水。
看展的時候,甚至還能給他和西班牙人之間當翻譯。
顏湘記得當時跟西班牙先生講話的時候,用了蠻多雕塑領域專業術語概念,以及一些美術流派術語。蔣先生全都簡潔而清晰地翻譯了給他聽。
沒有深厚的語言功底,和廣泛的藝術涉獵的人,是很難做得到這一點的。
拋開其他事情不談。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一些人,腦子天生就是很夠用,精力也很旺盛。像蔣先生那樣。
但是顏湘又牢牢記住了蔣榮生是怎麼對他的,如何地惡劣,冷漠,居高臨下。
顏湘的嘴巴又微微地撅起來,鼻子輕微地皺著,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他。
卻也沒有在心裡罵什麼髒話。
顏湘的性格如此任人搓圓摁扁,做生意是沒可能的了。
他會的,只有畫畫了。
所以無論再怎麼難,他也還是堅持了畫畫這件事。
幸好一切陰霾都即將過去,很快就能過上如幻想當中的日子。
顏湘越想,心裡就越鬆快,坐在媽媽的病床邊,低下頭,在給媽媽削蘋果。
削好之後要拿去蒸一下,弄熱了才給媽媽吃。
媽媽從前在他生病的時候,也總是這麼做的。
顏湘是使慣了刀的,一把小刀在他手裡像第六根手指一樣控制得當,利索無比,削蘋果能一直繞著削下去,一條長長的淺紅色的皮吊下來。
顏湘一邊削,一邊就看著媽媽熟睡的樣子。
這一次媽媽還是閉著眼睛,但是顏湘已經不害怕了。
媽媽的眼皮垂下,眼皮的褶皺很深,是個標準的雙眼皮,圓眼睛相,看人的時候總是很柔和,也很少發火。
因為生病,頭髮也脫了很多,餘下的攏在腦後。然而總是不太安分,有幾根岔出來。
能看得出顏湘的媽媽的頭髮其實挺硬的,這樣的人骨子裡總是很倔,很堅持一件事。
比如說她非得顏湘學畫,不能因為家裡委屈了顏湘,於是自己再辛苦也要拖著病體去找工作。
她一個富太太出身,從小到大沒吃過苦頭,嫁給老公之後更是什麼都不用愁。
每天只需要跟可愛的兒子玩,閒了就去拍賣行看看藝術品,或者搗鼓一下自己喜歡的烘焙,烤個甜甜的小蛋糕。
做蛋糕的時候,蛋液分離總是顯得很麻煩,是顏太太人生里唯一的煩惱。
突然之間災難接踵而至。
兒子莫名其妙被綁了被虐待了,一直走不出心理陰影。隨後,丈夫的生意一朝破產,又不明不白地死了,至今都不知道怎麼回事。一重一重的打擊衝下來,再加上自己腎臟又有問題。
這都沒讓她崩潰,也沒有歇斯底里,仇恨世界。
她真是,一輩子都保持著溫柔,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