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如何不知道,这不过是主仆二人的苦肉计?
可即便如此,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头上的伤口和沉郁的脸色,还是不免有些心疼起来。
他不免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太心急了些。
“罢了!”
德贵伏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直到听着上头传来一句僵硬的话来。
“念在你护主心切,此次便免了你的罚!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陈青雄色厉内荏道:“还不带着你的主子,速速滚下去包扎伤口,平白扰了我书房的清净!”
“是!是!多谢老爷!奴才这就带着大少爷下去!”
德贵连忙紧着忙了起来,心里深深松了口气。
他才不是什么忠仆,可是惜命的很。
但富贵险中求,眼看着陈老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叫大少爷在陈老爷面前得脸,多分些家产,他们碧云院礼这些个做下人的,也总是落不到好。
这样冒头一次,虽然是险了些,但是却能在老爷、少爷心里挂上号,八成也是不会亏的。
若是大少爷能记着他的好,等做了真正的老爷后,也能赏他个总管事当当。
“父亲,请务必保重身体,儿子告退。”
陈子盛勉力站起,隐忍着满心的怒和屈,向陈青雄行了礼,便在德贵的搀扶下踉跄走了出去。
一主一仆刚出了门,便看到门口王管家已等待了多时。
“大少爷,您这是——”
王管家看到陈子盛这幅狼狈模样,心头一惊,正要细问几句,屋内便传来陈老爷焦急的声音:
“王管家,可是二郎传信来了?还不快快送进来与我相看!”
王管家连忙应了一声,不敢怠慢,快步走进书房去。
陈子盛的心上更堵了几分,仿佛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
德贵小心翼翼地搀着陈子盛离开书房,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
德贵叫陈子盛先在附近的亭子里歇息片刻,便连忙奔走找来了大夫,只说是少爷不小心在园子里摔了,为陈子盛仔细包扎了头。
伤口不大,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包扎好了。大夫提着药箱走了,陈子盛却不知在想什么,坐在原地不动。
德贵揣度着陈子盛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道:“少爷,可要回院去?”
陈子盛却道:“算算日子,秋闱也过了一阵子了,怎么不见老二回来?”
“想必是考得不好,没脸见咱们呗!”
德贵轻快道:“大少爷您也别太往心里去了,二少爷便是踩了狗屎,侥幸中了举,也算不得什么,离着当官还远着呢!断断是越不过你的,老爷难道还会把家产,留给一个只会吟诗作画的书呆子不成?”
“你小子口气挺狂啊!中举都算不得什么?这话你在内宅里说说就罢了,出去说,怕是要被考了半辈子也未中举的秀才郎们打死得过!”
陈子盛这样说着,脸色却略微好了点。
有许多话,他说出来总是掉价,德贵也是不会明白的。
作为唯一的嫡子,陈子安八岁前,他从未在意过这个身子孱弱的庶弟。
那时母亲推脱身子不好,把他扔给乳母。父亲尽管也是严厉的,却把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在宅子里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心里只把这些庶子庶女当个玩意,赏口饭吃罢了。
谁知一次寿宴上,八岁的陈子安为父亲献上一副画,竟然连赴宴的大儒都称赞不已,父亲便属意要为二弟开蒙,四处延请名师来府中开学。
那以后,许多事便大不一样了。
他怎么也学不懂的经义,二弟只要听上一遍便能倒背如流;他连门都登不上的太傅府,却只凭一幅画就收二弟做了弟子!
父亲偏爱,姑母偏心,母亲把他收做嫡子,就连他苦心求娶的谢家女,都满心是自己的二弟!
老天开眼,叫陈子安没了条腿去,可这家伙那些日子却也不闲着,还勾搭自己房里的美婢,日日往那边去。
他费尽心思送他去了白马寺,好不容易舒心几日,可如今还是要来抢他的!
怎么不叫他死在白马寺,或者做一辈子的残废!
心底隐藏许久的嫉恨再次疯长出来,可陈子盛却悲哀地发现,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
若是旁人,还可以和自己的妻子和母亲说说心底的话,可他的母亲和妻子——不说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