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突然笑了起来,就在她审视他双眼的的时候,那种透着傲慢与优越的音色让他不寒而栗。许多被隐藏起来的感受都被揭露了,但她只是笑,让不安撕咬着他意识最深处的黑暗。
他和唐纳德比亲兄弟还亲密,但劳伦斯得承认,在他俩不再并肩作战的日子里,有些东西发生了改变。他曾想做个尊贵的骑士,但后来他越发迷醉于战斗和流血的过程,以及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狂乱。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小亚当。”卡琳慢慢抚摸着劳伦斯的脑袋,“少思考无可挽回的过去,多想想尚能改写的未来。”
一瞬间,菲丽丝感觉到愤怒吞噬了劳伦斯的神智,但也仅有一瞬间,接着他又泄了气。她不知道冷静下来的劳伦斯为何如此失落——卡琳提到了亚当家族的祖训,它让劳伦斯又一次想起自己无法保护的家人,感到无比愧疚和难过。虽然劳伦斯在家族覆灭后一直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他也仅仅是在强迫自己忘记过去。与其说他一上战场就变得勇猛无畏,不如说他就是抱着寻死的念头去释放压抑的情绪。很少有人能猜到,他有意蓄起了稀疏的胡须,是因为这能让他不至于看起来就像个细皮嫩肉的,不经人事的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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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能怎么做呢?现实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他既是亚当家仅存的血脉,也是奥兰多公爵钦定的继承人,甚至就连他的婚姻——如果不是因为太多事都发生得顺理成章,那保守的亚当家族再过几百年也不可能进步到接纳一位塞连女性成为家族成员。劳伦斯一直都过得颇有压力。他敬畏着身居高位的奥兰多公爵,无论是处理政务还是带兵打仗,不管多么艰难的任务,奥兰多公爵总是处理得游刃有余,以至于劳伦斯一直都觉得自己配不上西境统治者的器重。而唐纳德那堂皇的风度和应对各种问题的轻松自如也让他压力倍增——他的兄弟是那么可靠,那么受人爱戴。不像他,除了敢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外一无是处。劳伦斯不知道他如何才能变得像他们一样强大,但时间可不等人,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振兴自己的家族,完成自己的使命。
实在没当英雄的本事就算了,至少得把茶花领这一亩三分地治理好,让领民吃饱穿暖,不受冻饿之苦。这是劳伦斯当下给自己制定的最低限度目标。
“我只是在服从你的命令,用所有办法战斗,千方百计…”
“不需要你把我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卡琳抬起他的下巴,注视着他的眼睛。她站得笔直也比跪在地上的劳伦斯矮一头左右。从她严厉的面容、锐利的目光和高贵的仪态来看,她非常像劳伦斯的母亲——留着短发,一举一动都带着他母亲那种棱角分明的美丽优雅。很多时候的错觉是这样信誓旦旦地告诉劳伦斯的,毕竟母亲病倒时他太年幼,他又离家这么久,以至于母亲的外貌在他脑海中已经模糊不清了。
“听着,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卡琳的手沿着劳伦斯的后脑勺抚摸,在她掌心下的颅骨中装着一个正在燃烧的大脑,竖起的坚硬毛发和滚烫的头皮上充满了无法满足的饥饿感。实话说面对劳伦斯现在的状态,卡琳也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想起前任圣女曾将神选者受到的赐福称为诅咒,至少丰收之神的神选者是这样。传说那是一个伤痕累累的怪人,一个不管受了多么严重的伤依然能存活下来的,身体永远强壮健康的青年。那个神选者是无法被杀死的,哪怕他的心脏被剖开,身上的每一块肉都被掏空,他也没法死去。
该怎么办呢?前任圣女从来没说过那个神选者后来的故事,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劳伦斯恢复原样。为什么要摸他的脑袋呢?滚烫的头皮会灼伤她的手指,他身上的气味很难闻,而那些不受控制的黑暗欲望则时不时出没在他眼中。按常理来说,即使劳伦斯下一秒就兽性大发咬断她的手也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但一想到这孩子身上存在着黑暗之外的东西,她心中便迸发出一种难以抹消的冲动。不管她怎么告诫自己要提高警惕,保持安全距离,她也还是没把手收回去。
这样做毫无意义。
成为守夜者的那一刻起,卡琳所学到的和别人教给她的一切都告诉她,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活下去而一直斗争。强者杀死弱者,然后掠夺弱者的一切东西,其他事都无关紧要。
可她不想让劳伦斯身陷此道,战斗,杀戮,然后死去。尽管她知道这想法多少有点不切实际,仇恨和暴力才是这个世界最朴素的苦难,至于和平与爱…
它们太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