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出了一本页脚翻卷的小册子。 封面没有字,纸页微微有些泛黄,翻开了,一页页写满的,只有两个字—玉儿…… 字体一如其人清隽苍劲,玉下一点太深刻,末了一勾太缠绵。 ——玉儿戏弄师兄,罚站一个时辰,站着睡着,抱回屋。七月六日。 ——玉儿尿床……哈哈哈……玉儿曰:不可说不可说。遂八月八日。 ——玉儿生辰,送四书五经一套。玉儿生气了。小满。 ——宫里守岁,偷溜回府,陪玉儿。玉儿等得睡着了,明年再叫醒她看烟火。除夕。 ——玉儿月事初来,长大了……唉…… ——送玉儿上国子监,心神不宁,恐玉儿遭人欺侮。 ——玉儿欺负同窗,被太傅告状……没被人欺负就好。 ——玉儿又欺负人了,又撒娇了……沈东篱啊沈东篱,你的铁面无私哪里去了! 我乐不可支地陷入回忆。 师傅那哭笑不得的微笑依稀又在眼前,他板着张脸忍着笑在前头走,我头低低跟在后面,讨好地拉长了尾音喊他:“师傅啊……玉儿知道 错了……“ “你‘又’知道错了?”他斜睨我。 我小鸡啄米地点头,无辜地笑着,指天发誓绝不再犯。 想来那时候,他其实并不是真的生气。 他这人啊,护短得很,只要我没被人欺负就好,我欺负别人只要不被人告到大理寺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的原则,到我面前就变成没有原则了。 我低头看豆豆,点了下她的鼻子。“喂,你以后可别跟你娘一副德行,否则我把你塞回去重新生个!” 豆豆噗噗吐口水…… 我翻到后面。 ——怀着这样的心思去接受她的拥抱,是不是太可耻了……可是拒绝不了她。或许她心里也有我,只不过,是师傅,或者还有其他……玉儿…… ——师兄说宫里有人在查玉儿,我还能瞒多久?玉儿是个胸无大志的野丫头,选择“六”的时候,便已担心会有这一天,即便那一天到来,至少“六”不会和“王”连成一党,玉儿不会孤立无援。了却君王天下事,我还能和玉儿归隐南山吗…… …… ——玉儿已经离开了一年整了,桃花又开落了一次。她大概忘了我了,或许积习难改的,只有我一个。怎么改得了呢……很想,再看看她,是不是又长高了,胖了,还是瘦了。都说羁鸟恋旧林,我的玉儿,什么时候飞累了,才会想起我…… 我的指尖轻触他留下的字,淡淡的,依稀还残存着温度。 他写下这些字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笑着,轻吻他的字,低头看豆豆,哽咽着,得意地笑道:“豆豆你看,你父亲多爱你娘啊……” 可他什么都不说。 ——过去想,或许玉儿再也不需要我了。没有谁能陪伴另一个人走完一生,我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在她不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功成身退了。那一日营帐外,她拉着我入内,四人再次同桌,仿佛回到了李府那一年,她小心翼翼地活得很快乐,看着她的笑容,依稀觉得似乎这江山社稷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终究是舍不得放手,眷恋她给的温暖。 不知道她在闽越过得可好,是否母子平安。什么时候孩子会出生,会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以玉儿的水平,大概会取个耽误孩子一辈子的歪名…… 其实,仍然希望她生个女儿,女儿与娘贴心,只怕和她娘亲小时候一样顽劣不驯。心里早想好一个乳名。便叫“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姓刘,乳名“红豆”,正名“相思”。 且叫相思留…… 纵然与她有些误会,但应该还能白头偕老吧。 应该。 “师傅,东篱。是女儿。”我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是颗相思豆。” 他的脸色苍白得无一丝血色,胸口用木架和纱布固定着,血迹渗透过白纱布,触目惊心。 那一锤,千钧之力,师傅怎么承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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