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我们转身吧,回教堂去。”森说:“至少让我回到那些死去的孩子之间。”
苏明安沉默地看了远方的建筑数秒。
黑暗之中,灯火并不可见,断壁残垣如同倒伏的黑色长龙。
片刻后,他转身,向教堂的方向推去。
他推着轮椅的手很用力,骨节泛着一层青白色。
“死了的人代表解脱,却对于活着的人最为残忍。苟活的人只是背负了巨大的责任,不能去死。”老人的声音在雨中很轻缓:
“这个想法,自从夏晟自杀后,我就一直在脑子里反复转悠,无法纾解。”
“领主,希望您不要怪罪人类,当年他们有的人确实自私,希望将您交出去,但他们也只是顾及到他们的家庭——其实总会有人愿意为了您赴汤蹈火。”
“不开口,不宣扬,不炫耀,不平反。”
“我知道。”苏明安想起了特雷蒂亚,还有她最后的眼神:“我知道。”
他突然听到老人的笑声。
沙哑的,含着血的,在雨中并不清晰。老人的眼角微微勾起,面上岁月的磨痕展现出充足的印记。
“其实有的时候,您就像一个不大的孩子,看不出来您已经经历了那么长久的岁月……说这话有些冒犯了。可到最后了,我还是想说说真心话。”
森握着扶手,缓缓侧头,嘴角的血已经浸透衣领。
“是吗?”苏明安说。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展现过孩子气的一面。
“那年32年,您来烽火,我就觉得您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后来烽火变成了十一区,十一区变成了末日城,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您。
但我见过您情绪不佳的样子。绯丝死的时候,曜文失踪的时候,露娜死去的时候,夏晟死去的时候,特雷蒂亚死去的时候,苏小碧跳下去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觉得您其实很孤独。
您有的时候足智多谋,沉稳到令人震惊。有的时候又会犯错误,会像生闷气的孩子一样言不由衷,这时才让我感觉您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尊完美的塑像。”
“……我没有言不由衷。”苏明安说。
“您现在就在言不由衷。”森说。
苏明安的视线没有聚焦。
这种时候他根本笑不出来。
“抱歉,但我真的想说完这些话。”森说。
“没关系。”苏明安说。
“今晚过后,战争想必就彻底结束了,到时候……”森顿了一会,声音突然有些颤抖:
“可以把我……和夏晟葬在一起吗?”
老人在面对死亡时,那种云淡风轻的气质,比年轻人要强太多。他只说,终于可以结束了,一辈子终于就到这了。
当年他错过了死在战场的机会,余生都为此不安,如今仍然死在战场上,算是死得其所。
但在提到“夏晟”时,森的语声居然出现了颤抖与波动。
那个名字,似乎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回忆。
“可以。”苏明安答应。
森突然伸出手。
他单薄的衣袖自然滑落,露出一只像骷髅般干枯发黑的手臂,五指向上微抬,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苏明安微微躬身。
于是森的手,成功触碰到了他的脸。
森的身体本就孱弱,又在长期的关押下深受折磨,手上满是冻疮与划伤的痕迹。
他临死前触碰着他最敬佩的城主的脸,像在看一簇光,又像是一抹光终于触碰到了另一抹光。
随后,
光芒一点一点,坠入虚无。
“我终于可以……”
老人青紫的嘴唇摩擦着:
“去见夏晟了。”
“他比我多休息了二十四年,”
“终于要和他见面了。”
苏明安的视线颤抖了一下。
有人说,在世上离开的人,只是不存在于这个一二三维的空间中,其实他们与更多人同在一个更大的天地里,只是存在形式有所变化。
有时候,沉重的墓碑是他们,耳边的风儿是他们,天空中的白鸟是他们,池子里的荷花是他们,桌上飘着热气的牛奶是他们。
而对于森·凯尔斯蒂亚而言——
苏明安直直地,撞入他瞳孔中的鲜红里。
那些燃烧不息的火焰,从此以后就是他。
他的儿子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