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严况一身黑衣掩了血色,真不知又是何种骇人模样。程如一慌了神,又无意间瞥见一大片被血染红的杂草。
在确定严况还有气后,程如一的手抖才渐渐止住。
首先要确定这是哪儿,然后找大夫……程如一心里嘀咕着,扭头四处打量开来——眼前破门只剩半个,倒也正好通通风,不至于被失误乱飘的烟给呛死在此。
程如一忍着浑身的不适,屈膝跪着往门前挪,将脖子搁在那半扇斜截的残门上,肩抵着门板探头往外瞧。
不出所料,半分有用讯息也没瞧见。
茫茫林海,杂草丛生,自己还险些被一群惊起的飞鸟给吓得半死。他歪着脖子,垫着门板,程如一顿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好像上了狗头铡,又连忙挪下来了。
“对不住了,严大人……”
程如一挪了回来,双手合十,俯在严况身前拜了一拜。
一眼望去,不像能找到大夫的样子……程如一心道若是自己真这样出去了,恐怕连回来的路都找不到了。
程如一深吸一口气壮胆,然后伸出手去,用尽全力,狠狠掐住了严况的人中。
“严大人……醒,快醒醒……这都不醒?!”
一鼓作气,程如一干脆直接抡圆了膀子,一顿耳光上阵,“啪啪啪啪”扇得严况拨浪鼓似得摇头。
“醒……醒醒啊严大官人!”
忽地一口血痰上涌,呛得严况猛地咳嗽了起来。
见严况睁了眼,程如一欢天喜地道:“醒了醒了!还活着还活着!”
严况脑子混沌,只觉人中和两颊火辣辣的痛,还以为是自己中毒的缘由,哑着嗓子应道:“是还活着。”
说罢,严况咳了两口血,又倒了回去。
程如一笑僵在脸上,连忙去摇严况胳膊:“别……别,严大人,我不知这是哪儿,你告诉我,我好去寻人帮忙……”
严况回想起昏迷前,自己带程如一躲进了这座破庙,强撑一口气升了火,再扒了他那身湿衣裳,便没知觉了,如今细细回想,此处应该是……
“是枫州边界。”严况努力清了清嗓子道:“东走,应有村落。”
程如一愣了愣。
枫州啊。那不正是之前恩师倒台,自己受牵连而被贬黜之地?
当初他一个没有后台家世的小通判,初到枫州,便受尽了乡绅和州府的折辱排挤。没人拿他当状元,甚至没人当他是个人。
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可绕了一圈又回到老地方。好啊,这叫什么,冤家路窄。
“好……好嘞。知道是哪儿就成……”程如一试着站起来,道:“严官人,是我背着你走,还是自己先行去找人?”
严况脑子昏昏沉沉,本就摧枯拉朽的身体加上刀伤毒伤,此刻还能有气已属奇迹。他感觉张医官所说的“一年半载”,恐怕现在已被消耗得只剩下一时半刻了。
“程如一,你走吧。”
严况动了动手,指向一旁的包裹:“拿上那些盘缠,走吧。”
“别往枫州主城去,休整好了,往西走。”
“去没人认得你的地方。两千贯,往后你想怎么活都成。”
程如一皱了皱眉,只当严况是伤得太重胡言乱语了,刚想开口,却又被严况打断。
阎王的声音因为太过沙哑,嗓子眼又卡着血痰,听着倒没那么冷冰冰的了,就是有点难听。
他沉声道:“这儿不错,严某打算长眠了。”
知道严况不是在说笑,程如一只稍加思索,便拆了包裹拿上一半的银钱,连滚带爬地走了。
严况听着一阵扑腾终于安静下来,也松了口气。走不动了,那就到这儿吧,也许待会儿,自己便会看见许许多多的故人、敌人,还有亲人。
但忽然间,耳边却又扑扑楞楞的响了起来。严况强睁开眼,却见是程如一跌跌撞撞的又折了回来。
“怕严某太痛苦,特意回来送一程?”严况淡淡道:“剑在我右手边,会用吗。”
“你……你也闭嘴。”程如一愤愤道,边支了根杖,扯了条布缠住枝干顶端,拄着杖,重新踏着门前的杂草碎屑,向外走去。
“保重。”严况闭上了眼。
“严况……你给我等着。”程如一咬牙切齿道。
严况勉力道:“怎么说的好像,让我等你来报仇一样。”
“差不多吧……”程如一驻足回头道:“你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