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榻榻米上坐起身,顾清昭没开灯,在黑暗中瞳孔微微收缩,胸膛随着吐息起伏。她没叫人来帮忙,兀自起身开了一罐冰镇啤酒,赤着脚走到窗边,就着月光慢慢地喝。夜很深,很静,只听得到风吹过樱花树的沙沙声。夜风寒凉,她睡前穿的那一身有点单薄,小口小口地喝着啤酒,冰凉的酒液从喉舌滑进胃袋,从里到外都是冷的。樱花的花期早过了,蝉鸣的时候还没到,偏偏今晚云层又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在这不上不下的春日,能佐酒的东西少得可怜。顾清昭默默地在茶几上摸了包烟,火苗伴随着清脆的打火机声跳跃起来,又很快熄灭,在小小的窗户里嵌了一点红色的星星。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顾清昭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机票。目的地是华夏,起飞时间是上午九点,但顾清昭不太想去睡回笼觉。她睡眠不太好,尤其是每年的今天,就像那个荒诞的梦一样,女孩子口中的&ldo;明天&rdo;,在所有人都睡着了的&ldo;今天&rdo;,是她最不想面对的日子。后来就干脆不睡了。顾清昭深深地把烟吸入肺部,再缓缓吐出白色的烟气,烟雾缭绕的,倒像是在梦中。中午,顾清昭在林城机场,和另一波登机的人逆流而行。她叫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址就闭上眼假寐,出租车一路开得很安稳,快到地方了,清亮的眼睛随之睁开,好像计算好一样,熟练地不得了。并没直接去目的地,顾清昭拐进学校旁的小巷,在小巷深处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里,老板娘记性好,认得她,刚照面就把包好的桂花糖藕递给她。这个点,重点高中的学生吃了饭就早早回了教室自习,店里没多少人,老板娘笑着搭腔:&ldo;你也是老顾客了,从初中到现在,得有十几年了吧?我记得你们的习惯,一份桂花糖藕,两双筷子。&rdo;顾清昭露出短暂的微笑,嗯了一声。也不多做闲聊,接过塑料袋就走,这回没打车,慢悠悠地走到公交站旁,在等公交的闲暇拿出耳机塞到耳朵里,循环播放。上车的时候,后门有匆匆回家吃完饭就赶回学校的学生伶俐地跳下车,蓝白色的运动校服倒是很适合这些动作。在缓慢绕着城市一圈圈行进的公交车上,顾清昭偏过头看一帧帧闪过的街景,阳光很好,轻柔地落在脸颊,不过分浓烈,恰好驱散春寒。路易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ldo;i see trees of green and red rose tooi see the bloo for and youand i thk to 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rdo;车开到终点站,顾清昭起身下车,谢绝了路边卖花的小贩,沿着石砖铺就的路,一步一步,好似在用双足丈量路的长短。高跟的靴子踩得路面噔噔响,偏偏她又走得很慢。磨磨蹭蹭,她还是走到了路的尽头。目的地到了。顾清昭抬眼,看见了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他衣冠楚楚,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一身的漆黑,很是庄重,是随时可以参加葬礼的打扮。男人对她微微颔首。顾清昭拆开包装盒,从中取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放在了跟前。和被雾白色的塑料膜包裹住的筷子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束开得正艳的紫丁香。它们委实不太搭调,不过在场的人都没说一句,物件就更没有发言权了。顾清昭和男人对面,筷子和紫丁香身后,是一方青灰的石碑,石碑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平面上黑白色的女孩子是表情最鲜明的,浅浅地笑着,露出一深一浅两个梨涡,像是下一秒就会像只小鸟一样说话,其他两个人虽然是彩色立体的,却和碑石一般沉默寡言。顾清昭很快把那份桂花糖藕吃完,这对现在的她而言有点太甜了,但她还是吃得干干净净。她抬起头看着小小的,微笑的女孩子,目光渐渐飘远,看向她周围茂盛的绿植。耳畔有个很远很远的女孩子背诗的声音:&ldo;明年春草绿,王孙归不归?&rdo;当时她笑着插嘴,&ldo;归,当然要归!&rdo;那年她们高二,第二年将共同奔赴高考的关口,各奔东西,分散在天南海北,又心心相印,总有聚首的一天。她们一直都这么坚信着,坚信着很远很远之后的未来,坚信着永不分离。少年人的誓言,总是来得轻而易举,刻骨铭心。一年复一年,今岁春草又萋萋。顾清昭一年年地归来,从未缺席。可另一个人的时间永远定格了。
“新八零电子书”最新网址:https://www.80tx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