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段氏很久都没有说话,哪怕她心中百转千回。
就在这段沉默里,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她回顾了自己的这一辈子。
段氏一门是江南的望族世家,家中读书氛围重,有人励志走仕途、有人专心做学问。
她的幼年也是在念书里度过的。
长幼尊卑、礼数规矩,那些现如今被云嫣点为“太要脸”的性格,亦是闺中月复一月的教导下,自然而然养成了。
正如她刚刚与两位嬷嬷说的,姐姐大段氏也是一个样。
家教如此,姐妹谁都没走偏。
她与大段氏的感情很好。
姐姐嫁入京中、成了伯夫人,姐妹经常书信往来,直到那年噩耗传来。
大段氏病故了。
无论是族中长辈,还是伯府那儿,都放心不下年幼的林玙,两方一拍即合、再从段氏续娶一位夫人。
小段氏被挑中了。
“选你,是因为你们姐妹情深,我们不放心把外孙儿交给别家的女人抚养。”
“你始终要记得,你是填房、是继母,以后你生养了儿子也不能越过阿玙,长幼有序。”
“你要是生出一丁半点教坏阿玙、让他没有资格承继爵位的心思来,辜负了家中对你多年的教导,那就不配当段氏的女儿。”
“别说什么教不好,孩子都是白纸,教成什么样就看你用多少心。”
“你要争气,千万别最后弄得几个儿子争家业,那太丢人了。”
成亲后,小段氏拜见了婆母。
婆母语重心长。
“女人嘛,都是为了孩子,想把最好的给自己亲生的,人之常情,我也一样。”
“阿玙还小,因而我不敢挑别的姑娘来养育她,我信段家的家风,我把阿玙交给你,我信你哪怕偏心亲儿,也不会亏待阿玙与阿玘。”
“继母不易当,但是真心一定能换真心。”
那之后,几十年如一日,小段氏做得很用心。
长辈们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记得,恪守本分、尽心尽力。
林玙很出色,擅长笔墨丹青,写得一手好文章,在朝堂上也初现锋芒,年轻一辈的子弟之中,不敢居第一,也是一只手能数的到。
小段氏与丈夫商量着,替林玙求娶沈蕴。
这是一门好亲事。
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出色的林玙、出色的婚事,以及同样为人板正的庶子林玘,小段氏交出了一份全优的答卷。
那也是她在各处风评最好的时候。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林玙不续弦,且选择与朝政保持一定的距离,老伯爷又故去后,鸠占鹊巢的声音一点点地传入了小段氏的耳朵里。
事实摆在这里,她无法为自己辩护,哪怕她至始至终都希望林玙能够续娶,能够在朝堂上施展抱负。
甚至,她连能说道一番心声的老姐妹都寻不到。
她说得再真切,落在别人耳朵里……
不信她的,骂她装模作样,天下有“无私”的好人?真是得了好处还卖乖。
信她的,也得啐她一口“矫情”。
她心里都清楚,可她就是被困在这小小的角落里走不出去。
现在,是云嫣的一番话替她砸开了堵着她的墙,与婆母那年的谆谆教诲叠在了一起。
“我们都有眼睛、都有心。”
“真心一定能换真心。”
不管别人说些什么,她小段氏当真问心无愧。
含着的泪水终是溢出了眼角,小段氏抬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叫云嫣你看笑话了。”
林云嫣没有笑,她给小段氏说鬼话。
“鸠占鹊巢,也得等到云定承爵那一天,”林云嫣抿了下唇,“万一在那之前,我们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爵位没了,老巢也没了,一家人齐齐整整,哪儿不淋雨就待哪儿吧。”
小段氏:……
什么百转千回的情绪,顷刻间被搅和得一干二净。
不得不说,比云嫣那几句砸墙的话都立竿见影,震得小段氏目瞪口呆。
良久,她嘴唇动了动:“这话真是……大过节的、你这孩子……老太婆的心跳都……哎!”
她说不顺了,怎么说都怪得要命。
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家的?
林云嫣轻轻拍着小段氏的背:“您看,这么一比,能鸠占鹊巢是好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