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落在他一人身上了。兰芙蕖与他只有一人之隔,安静地夹着菜,听他们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有些与北疆有关,有些与驻谷关有关,她都不甚在意。
沈蹊的话也很少,声音淡淡的,时不时应上几句,更多时间则是一个人静静地喝酒。
这场宴会一直进行到酉时。
冬季的夜黑得很早,宴散时,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今晚星月不甚明晰,夜光很黯淡。因为还未入柳府,她并未有侍女陪侍,一个人走在去南院的甬道上,也乐得个清闲。
方才宴席间,她坐在柳玄霜身侧,觉得心一直闷得慌。被道路上的冷风一吹,兰芙蕖竟觉得舒爽些。她放缓步子,踩着影子慢吞吞地走着,忽然,于岔口处撞见一个人。
他披着雪氅,背对着她。身侧也没有下人陪侍,一个人立在风口处,静静地出神。
只一眼,兰芙蕖就认出了那人。
她下意识地侧过身,方欲离去,突然听到夜色里传来低低一声:
“遇见故人,连声招呼都不愿意打么?”
少女步子顿住。
沈惊游已转过身,一双眼望向她。
昏暗的夜色,衬得他眸光寂静而幽暗,飒飒冷风吹拂起男人的墨发与氅衣,月华坠在他腰间的芙蕖玉上。
他的玉,他的耳坠,都泛着泠泠的光泽。
思绪百转千回,到嘴边却又不知所言。兰芙蕖沉默了一阵,半晌,唤了声:
“沈大人。”
没料到她思索半天,说了这样一句话。
沈惊游一怔。
回过神来,他无声扯了扯唇角,似自嘲般一笑。东风吹得树影摇曳,男人面上一片阴翳斑驳。
他回味着:“沈大人?”
她在怕他?
柳府梅树众多,他站在一片稀疏的树影里,半张脸被阴影笼罩住。
她为什么怕他?
男人垂着眸,凝望着她。夜色晦暗、逼仄,无端让她感到几分压迫。
他变了许多。
不再是当年那个年少轻狂,将所有心事、全部的爱意都写在脸上的紫衣少年。
她呼吸一窒,紧接着,嗅到一阵酒气。
他好像醉了。
方才在宴席上,看他一直在喝酒。别人问话,他也鲜少答。
纵使风再猛烈,也吹不散他眼底凝结的醉意。沈惊游的眼睛很漂亮,凤眸的冰冷与威严之下,竟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一别四年,竟让她一时看得痴怔。
见她不说话,沈惊游缓缓闭上眼睛。他似乎有些疲惫,睫羽上的光影轻颤着。
许是他阖着眼,兰芙蕖大着胆子朝他面上望去。
男人的神色松懈了些,并没有方才席间那般冰冷。
他闭着眼,唇线微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她看着那一双耳坠,突然想问他,为什么还戴着。想问他在边关过得怎么样,能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一定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
她还想问,四年前的元宵夜,明明约好了在兰家后山见面,他为什么没有赴约。
他去了哪里?
她一个人在寒风中等啊等啊,等到的却是官军踢开兰府大门。他们说爹爹贪污,拿着莫须有的罪状,将府邸上上下下抄了个干净。
父亲入狱,兰氏家眷流放边关。
母亲和姐姐不信,对着那军官一直哭。不少家仆被那群强盗砍死,血流了一地。
兰芙蕖的平安锁突然摔在地上,平日牢固无比,眼下竟登时摔成两半。她想要去捡,却被官军踢走,那群人猖獗地大笑着,从平安锁上重重踩踏而过。
——小芙蕖,这是圣僧开过光的,不能乱丢。
——它会护着你,岁岁平安,如意,顺遂。
……
冷风灌入喉咙,她从回忆中挣脱,看着身前长身鹤立的男子。
他立在梅花前,闭着眼。
兰芙蕖婉声:“大人醉了。”
他“嗯”了声,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大人……幼时有胃病,不应当喝这么多酒。”她想起些小时候的事。
他没吭声。
兰芙蕖继续道:“奴去唤庖厨做碗暖胃的醒酒汤,往大人房中送过去——”
话音方落,对方兀地睁眼,突然来了一句:
“你跟着他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