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塘,又多了百多名饿汉。
我明明吃饱了,看他们吃饭的模样,我又饿了!
今晚,我可以和这位把总爷好好谈一谈了。
余良佐本山东灵山卫人,得祖宗荫封总旗官。后朝廷要在朝鲜用兵,从沿海卫所征调各路水师,他成为其中之一。
余良佐不但参加了对倭作战,更参加了那场在东亚历史上留有浓墨重彩一笔的陆梁海战。让我惊讶的,这人竟然曾经是那位战死在异国他乡的邓子龙邓将军的部下。
也因为那次海战,他因功被擢升为把总。
这位病汉在诉说那段峥嵘岁月时声音低沉,目光坚毅,似乎体内的军人血性仍在燃烧。
然而说到归国之后的遭遇,他则除了苦笑同无奈再没有别的表情了。
入朝作战之后,许多人因功获封。然而官好封,位置却难找。余良佐在家闲居半年,才托情谋了这么一份差事。
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他这把总爷就是一个空壳子,辖内两个百户所的土地早就被人卖了,军户要么沦为佃户,要么逃亡,便手下两个百户官也是寄名。
什么是寄名呢,简单来说就是冒名顶替,这个人是谁不知道,但俸禄一准会有人领。
那我不干了,回家行不行?答案是不行,走就是逃兵,要杀头!再者说,几辈子人用性命换来的铁饭碗,岂是说扔就能扔的?
然而他是个空降的,又是外乡人,在天津卫无人可依靠,而把总这个位置也是有很多人眼馋的。
结果就是,卫里城墙要翻修、水渠要疏通总有干不完的活安排在他头上。
他一个外乡人,又要钱没钱要地没地的,如何能指使动辖下的军户呢,谁理你啊。
为了活着,他就只能倒贴,自己掏钱雇人给卫里白嫖。
他之所以生病,其实应该说受伤更精准一些,是因为前些日子为几条商船做护卫,同朝鲜海贼干了一仗。
听他这样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么伟大,你怎么不上天呢?
然而当事后那些同大头兵一起吃饭的工匠也这样说时,我不得不相信了。
我只能感叹,这世界还是有老实人的。
我问他,“这种日子,你就这样一直过下去?”
余良佐很难为情的说,“几次跑海也攒了点银钱,卑职原本在兵部里托情,打算调往他处的。”
我惊讶道,“你在兵部里还有认识的人?”
余良佐脸色一红,“卑职哪里有认识的,是兵备道的一位朋友认识,帮卑职使的银子。”
我又问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余良佐回忆了一下,“就三个月前的事,殿下为何有此一问啊?”
我对他微微一笑,“看来你的银子没有白使,我这份差事就是你花钱买来的。”
余良佐: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不会吧,卑职卑职一直以为是卫里的安排。”
“也有可能!”
我憋着笑对他说,“既然你这么想为本王效力,那日后可要好生做事,莫要浪费了你那请托的银钱。”
这个二百五,拿命换来的军功却被他玩成了笑话,也是奇人!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船坞建造渐渐步入正轨。
但却并不代表我就可以闲来无事在海边吹风了。
在我入住北塘的第五日,有两位六十岁往上的耆老找上门来。
北塘虽然荒芜,但土地并非不能耕种,只是石子有点多。
在北塘北侧有一个小村庄,三十几户人家,都是逃籍的流民。
所谓逃籍,就是从原籍逃跑,理由很多,比如佃农遭了灾,但地主的租子同官府的税却一分不能少;又比如小自耕农家里的地太少,一年到头还不能养活家里的几口人。
严格来说,他们是非法居民,朝廷没能从他们身上收到税,也没能令他们服劳役,抓回去是要挨板子的。
但事实上逃籍太多,没人管也管不了。
赵士桢在初来时就提到过这些人,我的答复是不管不问,愿意来做工咱就给工钱,也确实有几个人在我这里做工。
我不知道他们来是什么意思,但本着我大明一贯的敬老原则,我还是见了他们。
他们见到我之后,在惊讶之余随即便诚惶诚恐的下跪。
我把他们扶起来,问道,“两位老丈寻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