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了理被风吹起的头发,朝院中那棵大枣树望了眼;挂满枝头的枣儿,摇摆着身子似向她招手,她甜蜜一笑,向着织房走去。
说起织房,那可是女眷们施展拳脚的领地;无论家人身上穿的,床上盖的,脚上踩的,全部出产在那里。曾家女孩,5岁便要学习纺花织布,裁剪刺绣,制衣做鞋等手艺。她们织的布,除了家用,多余部分还可以卖钱补贴家用。一家人过着辛劳而充实的日子,倒也快活。
夜深了,月亮时而躲进厚厚的云层,时而露出脸来,像在和自己捉迷藏。
小国荃顶着月光,一路小跑来到织房;他没直接叫门,而是来到窗下,缩着身子听着里面动静。里面,织布声、纺车声仍在交织作响,只听母亲对两个姐姐说:
“女孩家,除了针线,地里农活也要样样精通。娘未出嫁时,你外婆常说,学会纺花织布,摘两个棉花桃子便是一件新衣。”
小国荃听到此,立着脚扒着窗台:
“娘,爹叫你歇息了!”屋里传来,“娘缝完这几针就回去,你先睡吧。”
快点啊!国荃吆喝了声,又朝原路咚咚咚跑去。
随即,国慧和国芝便从织房走出,江氏最后出来,她将房门关好,回头见国藩屋的灯还亮着,便走近窗前:“儿子,休息了啊?”国藩应了声,知道了。
答应着知道了,他每日究竟几时睡觉,只有钟和灯知道。此刻,他正坐在桐油灯下,靠着椅背,书本盖着脸,口中不停地背诵着:
“君子曰: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其陈桓公之谓乎!长恶不悛,自从及也。随欲救之,其将能乎?《商书》曰: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周任有言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
国藩边背书、边不停地伸手挠腿,他一会一挠,一会一挠,如此反复,挠得他心烦意乱。他突然将脸上的书往桌上一扣,索性将腿翘到桌上……
只见那腿,从脚腕到膝盖像涂了层石膏,白花花的鳞屑布满了血印。他双手齐下,左右开弓,随着刺啦刺啦的抓挠声,鳞屑像雪片般地飘落一地。
中医有句行话:叫做‘内不治喘、外不治癣。’可见千百年来,中医就将癣疾判为顽症。
国藩十岁上,身上突发个针尖大小的疹子,开始不疼不痒,他便没在意。可没过几天,疹子便像雨后春笋般地钻出皮肤。并由一粒粒、连成一片片,且奇痒无比。镇上郎中说:是湿毒所致的牛皮癣。吃了几副药便也好了。可没过一年,又开始复发,几年间,治了犯、犯了治。
此次赶考回来,那疹子又开始往外冒,几天的工夫便泛发全身。四肢和背部尤为严重。可家里窘况国藩何尝不知,他之所以闭门不出,是不想让爹娘为他作难。
此刻,癣疾把他折磨得坐立不安,抓、挠、拍、打均不能解痒;于是,他跺脚来到厨房,抱起酒坛倒出半碗白酒,用手沾着往腿上涂抹。霎时,他又被酒蜇得龇牙咧嘴。恰时,母亲披着衣服走来:
“你,这是干什么?”
国藩痛不欲生地咧着嘴道:“孩儿浑身就像千万个蚊虫在叮咬,痒得实在受不了。”
母亲拉开儿子裤腿一看,一道道血印正往外渗着血珠:“呀,癣疾又犯了!你怎么不和娘说一声?你拿白酒涂在抓破皮的肉上,岂不和割肉一般?”
国藩被酒蜇得双腿不住地打颤,“没事了娘,我现在不怎么痒了。”
江氏心疼地:“被酒杀得当然不痒了,来,娘扶你回屋,你真是心疼死娘了!”二人走到房门前,母亲叮嘱道,“别看书了,趁着现在不怎么痒,就赶紧睡会儿,天一亮,娘就让爹请郎中去。”
国藩忍着火烧火燎的蜇痛,扶着门艰难地进了屋。江氏瞅着儿子迈步艰难的样子,“这可怎么是好!看了那么多郎中,就没一个给治彻底的。”
天际刚泛鱼肚白,几只早起的鸟儿,站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大门处被圈着的几只鸭子,也扑扇着翅膀走近食盆吃起食来。
江氏搀着爷爷来到客房,边为爷爷斟茶边说:“您大孙子的癣疾犯得厉害,天没亮,竹亭就起来了,赶着到镇上请郎中去了。”
“怎么,国藩癣疾又犯了?”
江氏回话不及,国潢拉着弟弟国荃进了门。兄弟俩齐向爷爷和母亲施礼问安:爷爷早安!娘早安!
母亲回道:“嗯,我儿早安!”
爷爷捋着胡须看着两个孙子眉开眼笑,问国荃:“我的乖孙孙,衣服是自己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