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惆怅中来到了冬月,天儿愈发严寒,大伙儿都爱赖被窝了,茵茵仍按时起身梳洗,甚至比往常还更早一刻钟。
因连着四五天大雾,从秋爽斋到翠微堂又远,路上不好走,大雾的天儿从对面过来个人,得走近了才看得见,等人从雾里出来,满头都是凝结的小水珠子,有时前头的刘海儿都湿润了。
茵茵不喜欢雾天。
玉菡这些日子倒比往常更消停,除了在翠微堂请安时能看见,其余时候,甚至庄嬷嬷的课上也再瞧不见她的身影,不过府里传出了一些她打骂奴婢的“谣言”,想是婚事没作成气的。
这日请过安,众人在翠微堂吃过一盏温热的牛乳茶后便各自散了,九思单独留在最后,她有私密话要同老太太说。
老太太请他进了里屋,把奴婢都遣退,只留下钱妈妈伺候,“九哥儿有什么话就说罢!”
九思趋步上前,虔诚地向老太太拱手道:“老太太,我今日是来向您请辞的,数个月来管理绸缎庄,我结交了些做绸缎生意的朋友,他们过了年便要贩丝绸去北方,我自小到大没出过金陵城,便想跟着过去,一来看看各处风土人情,二来同这些走南闯北的学学做生意,兴许能有大进益。”
老太太咦了声,“你那几个绸缎铺子的生意不是很好么?怎么还要到外面去做生意。”
“说好不敢当,只是我想去外头历练。”
老太太紧了紧手中的雕花貔貅手炉,“何必外出历练,在自家铺子上历练不是更好?我听说你那几个铺子上个月进账大笔,可见你是这块料,年后太太自然把怀文那几个铺子也交给你打理,如此你还走什么呢?我知道,当初怀文与你打擂台,使了些不光彩的手段作弄你,那时祖母没严惩他,你心里想必有气,可你是个明白人,当知道有些事祖母也不好插手,我到底是个久不管家的老婆子了,你若因此心里不痛快,就看在祖母的面子上,不同他们计较,啊?”
“孙儿怎么敢?”九思深深揖下去,诚挚道:“自小到大,祖母待九思如亲孙儿一般好,处处护着九思,有什么好东西也绝不厚此薄彼,有怀章的一份便有九思的一份,长大后您还为九思操持婚事,受人欺侮时您为九思做主,九思万死难报其一,怎敢再有非分之想,那几家绸缎铺子本就该交由怀文怀民照管,他们为此使些手段,我亦无话可说,更不会在心里记恨。”
“我早说了你不用多礼,你瞧,又拜上了,好生回去坐着,同祖母说句心里话,在铺子上干得好好的,究竟为何要外出?”说罢老太太瞧了眼钱妈妈,钱妈妈会意,几步上前虚扶了一把九思。
九思推辞再三,自己回官帽椅上坐了。他低头忖了会儿才又道:“既祖母要我实话实说,那我便直说了,一则我虽姓陆,其实府里人人都知道我不是陆家人,若我真把怀文那几个绸缎庄又接管过来,二房恐有怨言,如此而令大房二房离心,老太太您也不好总护着我,如此叫老太太也难做人,唯有我放下一切自己去谋生路,此结才有解。二则,这九个多月来我也学了些本事,也从中体味得一番经商的妙处,因此更想到外头去实践一番,看我能否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若能,也可报答陆家的养育之恩了!”
老太太听了,双目发亮,激动地叹了个“好”,“祖母没看错你,你是个有志气的,不比怀文怀民,我知道我是拘不住你了,当年你祖父也是如此,无论我怎么劝说也一定要上战场建功立业,说将来封侯拜相了必接我们母子去享福,后头他果然如他所言,熬出头封了伯爵,想不到这府里最像他的竟是你!”
九思又拱手说不敢,“孙儿如何能与祖父相比。”
“只要你有这份心,能不能建功立业并不打紧,只是……只是你今年也十八了,婚事却迟迟没有着落,不然先成了婚再出去罢?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九思连忙道:“不必了,孙儿还是先立业,再成家罢!”
说到这里,老太太不禁唉叹了声,“到底是祖母没替你物色到好姑娘,柳家那个太任性,说不见就不见,素梅她又……都是怀章那孽障!唉,不去说她们了,你这样的人,将来自有更好的来配你,”说着,不忍心似的摆摆手道:“去问问你爹,他允了你再动身,不过这个年你是会在家里过的罢?”
“年自然要在家里过,”九思道。
老太太颔首,“去罢!”
九思这便起身,又是一礼,才转身往门口去。
老太太望着他的背影,想到当年自己送夫君去上战场的情形,不知怎么,竟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