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展小曦重复了两遍,“求您了,求您。”
“让我下车。”
司机咬牙,打了把转向把车子泊在路边,展小曦甩开车门飞奔出去,陆雪丞丢了一把现金到前排,紧随其后下了车。
展小曦扑在垃圾桶边跪倒下去,手紧紧地砸在胃部,身体蜷缩成一团,吐得昏天黑地。
或许是因为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好过过,叫他连崩溃都来的比别人理智。
尚可以冷静地思考,清醒地痛,把最深的痛意体会到淋漓尽致。
陆雪丞满肚子的谎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展小曦总防备着他骗自己。唯独这次,他多希望这是陆雪丞信口胡诌的谎言。
可他清楚陆雪丞说的是实话,因为这个答案,让他人生所有的不合理全部都合理了。
孤儿院里的孩子,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些被遗弃的缘由。展小曦小时候被排挤,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在那群孩子中间显得太过于“正常”。
过去展小曦总是不能理解,自己无病无灾,性格没有缺陷,长得也不差,怎么会好端端地被原生家庭弃养。
不是他单方面地多心,就连乔瑾煜那样心思缜密的人都曾感到疑惑,隐晦地问过他这个问题。
客观来看,展小曦真的不具备被遗弃的理由。不像陆雪丞那样阴损,不像陈寻那样满身的超雄气质,不像小虎那样存在身体缺陷,不是智力障碍,没有自闭症,甚至都不如园区剩下那几个小朋友羸弱呆板。
展小曦暗自猜想过很多种可能,小时候听园区阿姨假意苦涩地说起自家又添了个男孙,别的阿姨都上来贺喜,那位阿姨摆摆手,很是凡尔赛地说,“哎呀,本来上面就是个小子,这又得一个,将来压力够够的喽。”
展小曦听进心里去,暗自猜测会不会生他的家庭极度想要个千金小闺女儿,却接连生了好几个儿子,觉得给几个儿子攒老婆本儿负担过于繁重,一怒之下将他弃养。
高中时候听班上女孩子们凑一堆儿聊偶像剧,各种豪门私生子夺权的狗血设定,展小曦又猜,该不会……他不是父母的婚生子?妈妈在生下他后碍于社会观瞻,不得已将他丢弃在福利院门口。
他猜过千百种可能,真相却比他想象的最最极致的那一种还要残忍。
展小曦曾以为,襁褓里那张“姓展”的字条,是生身父母对他唯一的一缕温情。
虽然浅薄,但至少是有的。保留了一个可以证明血脉关系的姓氏,叫他每次念出自己名姓的时候可以浅尝到那么一丝丝的慰藉。劝慰自己他们或许并不讨厌自己,只是迫于某种不得已,被迫选择了骨肉分离。
直到此刻他才知晓,那是母亲对他的诅咒。
他的母亲应该跟邹妈妈同姓,所以那个压在襁褓里的“姓展”二字,其实表达的是母亲对他滔天的恨意——有过那样遭遇的可怜姑娘,没办法理智地说出“稚子何辜”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她恨这个叫她进一步堕入黑暗的孽种。她要他跟那个畜生生死绑定,要他永远记住自己骨子里流淌着恶魔的血液。
有那么一瞬间,展小曦甚至感觉自己是进入了濒死状态。
往事历历,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闪过,千般万般的人生镜头里,竟找不出一点点快乐的记忆。
而从前遭遇过的所有血泪、屈辱、痛楚,在他眼里都变得合理。
他生来就不无辜,活该活得这样痛苦。
从未这样恶心过自己,展小曦单手锁住了自己的喉咙,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一毫米一毫米地犁下去,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模糊。
陆雪丞跌跌撞撞地赶上来,从身后抱住了展小曦,抓着他的手臂制止他的自残行为。
他压在展小曦耳边,用一种极致温柔的语调说着寻常的疯话,“不要这样宝宝,我不像那些趋利避害的外人,我不会因为这些事情改变对你的态度。”
“你看——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世,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嫌弃过你。”陆雪丞断断续续地诉说他那肮脏的无人在意的心意,“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展小曦回过头,血泪交融中望见陆雪丞狰狞可怖的嘴脸。
陆雪丞在威胁他,赤裸裸的毫不掩饰——他可以不告诉任何人。
也可以单单告诉那个展小曦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
展小曦忽然间笑了。
像被抽干了气的傀儡娃娃,虚脱地躺倒在路边,颌角冷汗岑岑,手臂搭在眼睛上遮住视线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