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至少寻常士卒,面对这位敢于身先士卒,又肯为兄弟袍泽断后的将军是心悦诚服的拥戴。
今夜这般动静,若说没有尉迟出头,恐怕也闹出这般动静。
“我再说一遍——”
尉迟缓缓抬起右手的铜锏,面目森然,“闪开!”
寥寥一句,却丝毫没有人怀疑这位积威甚重的将军,下一刻那熟铜锏就径直会拍打过来。
只是——
站在帅府门前的众多老卒,哗啦一下单膝跪地,即便心中犹豫,最后也无半点避让的意思。
这宁西城里,尉迟能够一句话让他们勇往直前,面对妖蛮妖兵,丝毫不退。
但唯有身后这低矮残破,比起寻常民居好不出多少的帅府里的那个人,能让在场许多人心甘情愿赴死。甚至,比赴死更难的,每一日每一夜,去经受那无尽的思乡、痛苦和寂寞。
“冥顽不灵!”
尉迟双眼之中迸发杀机,陡然一夹马腹,手中的熟铜锏高高举起,朝着最前方的廖腾头颅狠狠的就敲打了过去。
任谁都知道,尉迟将军的武艺绝顶,哪怕如今年迈,可寻常妖魔都难以抵挡其分毫,更不用说普通的士卒。
这一下,不少鼓噪的宁西军骤然沉默了下去。
但另外一匹人,却又轰然叫好了起来。
叫好的这些老卒,双目赤红,神色兴奋而癫狂,仿佛心中那根长久绷着的弦已经彻底断裂,心中猛兽脱匣而出,再不受束缚。
廖腾单膝跪地,面对尉迟策马朝他冲杀而来,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反而在最关键的一刻,闭上了双目。
终究一死而已,死了,也就不必再去面对这些心头千斤重的重担。
恍惚间,他似能回想起数十年前出瀚州来宁西城的事情。
那时节,他心高气傲,自诩练过拳脚武艺,好打不平,可终究还是惹出了是非,无奈远走宁西城。
后来入了宁西军,又与犯边的妖蛮厮杀了一场。
之后渐渐了解到了那位大帅,并且因缘际会曾得蒙其攀谈一二。
他至今依旧记得那帅的那番话,这天下终究是要有人在这宁西城的,我辈男儿若此,难道还指望其他人?!
三年、五年、十年……
一次次廖腾都觉得再难支撑下去,可他又一次次地坚持了下来。
饥饿、病痛、孤寂、思乡,种种情绪不一而足,有些人埋骨此地,有些人悄然逃离,但更多的还是如他这般,在此驻守,承受,日复一日地警戒,与妖蛮妖兵厮杀。
人生不到百年,最后不过是黄土一抔,终究不过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呼——
火玲珑战马骤然发力,一跃数丈。
人借马力,马背上尉迟手中的熟铜锏携带无匹力道,朝着廖腾当头打了过去。
山石可碎,遑论人的头骨?
“将军!”
单膝跪立在一旁的恶汉方朝虎双目含泪,猛然高呼,他魁梧的身板上穿着的衣甲似乎都被鼓胀起来的骨骼肌肉给撑破了一般。
前面不少人骂他骂得不错,他不是什么良家子。之所以会来到宁西军的原因很简单。
他是流放的罪犯。
早年间大周境内不少罪犯都会被发配到宁西城,一路艰难困苦不必多说,能真正走到这里的十不存一。
可真的到了宁西城,宁西军之后,许多人都从曾经的奸恶之徒,渐渐转变。
不论是恕罪也好,还是心中的热血也罢,还是他们这些人无处可去,又或者仅仅只是感怀老帅恩义,总之,在这宁西城数十年,他丝毫不后悔。
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每多活一天都是赚来的。
在这宁西城,他至少知晓,自己生在这天地,终究并非一无是处。
面对老将尉迟,他心中是又敬又畏。
他曾在尉迟手底下一起厮杀过妖蛮,数百里荒漠奔袭,甚至还曾被尉迟从一头妖蛮里救过性命。
他面对尉迟他不敢动手,这宁西军之中没几个人面对尉迟还敢动手,若尉迟要杀他,他也甘愿引颈就戮,可这一瞬,他是真的希望尉迟能够收手。
今夜的宁西军,营啸哄闹,火烧营房,嘈杂漫天。
但是人哪怕在今夜突然陷入到某种莫名的癫狂之中,可数十年下来的习惯,军纪,还有袍泽之情,依旧未曾在军中真正的见血,没有人将刀兵面对向自家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