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
一张大案,布着酒菜,只是已经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允礼居中,旁边陪坐着三春不认识的一干人。
见她进来,允礼皱眉瞟了眼,似乎有些不悦,难怪,三春拖延这么久,他道:“这是本王伴读的丫头,你们所言朱晏买卖吕士良的《归真集》,本王方才看了,好像与原书不大像,换言之,你们拿来的这本是赝品,不信可以两下比对,我这丫头都能倒背如流呢。”
出其不意,三春稍微愣了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自己是他伴读的丫头,只好往他后头站定。
这些人都是书商,早前联合举报京城最大的书商朱晏买卖禁书,即吕士良的《归真集》,允礼觉着他们提供的《归真集》与提督衙门的罪证有些不符,前天这些人再次找到允礼,希望他能过问此事,于是允礼要他们来阳春楼谈具体谈一下。
允礼随便翻开一页那书,读到:“第八集,祝秀才传,淮南人氏,秀才祝安,偶得秘笈,上曰,今邪魔当道,天下同剿,除掉邪魔,天地复明。”
他读到这里,三春瞪大了眼睛,所谓“除掉邪魔,天地复明”,谁都能听出是反清复明的暗语,可是真正的《归真集》她看过,根本不是这么写的。
正愤慨,允礼一转身,对她道:“本王整理吕氏一案卷宗的时候,你在旁边,那本书你也帮本王读过,你来说说,这一本上面写的,如何?”
三春微有怔忪,揣度允礼此举真正目的,他若是感觉这些书商刻意栽赃陷害,大可一口否定,而在提督府时,他应该看见我对那本《归真集》只是匆匆一瞥,他为何还要我来诵读?试探虚实?亦或是他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然,他若何知道我通晓《归真集》呢。
正踟蹰,允礼扬起眉,显然等的有些不耐烦。
三春一狠心,死何惧兮,这些人分明是同行之间的争斗,何故累及无辜,吕家一案已经是千古奇冤,这些人却又落井下石,可恶,实在可恶,她便道:“回王爷,那一本是这样写的,第八集,祝秀才传,淮南人氏,秀才祝安,偶得秘笈,上曰,今人多疾病,实乃内邪当道,内邪除,神清朗,体康健,可百岁。”
当年吕士良写《归真集》,是教人如何摒弃贪欲,图谋长生不老的,很明显,有人刻意篡改了那本书上真实的内容。
允礼听罢,回望那些书商,见众人皆表情讪讪,他嘴角亦勾起一抹恍若轻雾般迷离的笑,再往后翻,读到:“第十六集,嘉兴绳技,嘉兴有宴,百戏助兴,某一囚徒,笑言其会绝技,令许之,其便以绳做藤,攀援而上,竟致腾空逃脱而去,且在云端扯下一面龙旗,上书人世混沌,反清复明。”
这一章,便是明目张胆的谋逆了。
三春听得心惊肉跳,这些书商何其可恨,为了打击同行,不惜用一个本就含冤的人来做文章,她气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不等允礼开口,即道:“王爷,此集更加荒谬,原书上是这样写的,第十六集,嘉兴绳技,嘉兴有宴,百戏助兴,某一囚徒,笑言其会绝技,令许之,其便以绳做藤,攀援而上,竟致腾空逃脱,此绳技未可不信,未可全信,古人能腾云驾雾而去者,皆为神仙,除俗念,静心修,可成仙。”
嘉兴绳技,是《太平广记》中的一则故事,讲的是唐朝开元年间嘉兴县有个囚犯,借宴席上表演绳技的机会,将绳子抛入上空,然后攀援而上,最后像鸟儿一样的飞走了。
当时三春看到这则故事的时候还问祖父:“既然会飞,牢房是囚不住他的,为何非得等宴席上表演绳技的时候才逃呢?”
祖父哈哈一笑,抚着她的头玄而又玄道:“此绳技未可不信,未可全信。”
吕士良将此故事收在《归真集》中,是借仙术一说,教世人莫争名利,方能长命百岁。
三春默诵毕,允礼将书丢给那些书商,道:“本王且不深究你们这书是哪里所得,只是这书分明是恶意篡改,那朱晏老老实实做人,地地道道经商,想必是不通时务,才得罪了人。”
众书商面面相觑,间有一人不甘心道:“朱晏姓朱,恐有蹊跷。”
话中之意,朱晏差不多是朱明余孽。
三春实在厌恶这些人,不经允礼同意便冷笑道:“我姓李,是不是就与李氏唐朝有干系?是不是就与李氏朝鲜有干系?是不是就与李自成有干系?”
李氏唐朝,大清的前前朝,李氏朝鲜,大清的藩属国,李自成,大清的敌人,三春语气咄咄逼人,说完,犹不解气,问那人:“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