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峋死后,有不少人曾目睹过闻厌又是挖坟又是开棺的。
大摇大摆,阵仗颇大。
一如这对师徒在众人印象中的的互相猜忌与敌对。
魔修一向行事乖张,但在人死后都如此猖狂的,闻厌仍旧格外独树一帜。
因此后来师徒反目、杀师夺权等传言传得沸沸扬扬时,无一人去质疑其真实性。
听闻后来贺峋的尸身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坟墓。
虽说众人大多怀疑这事和那姓闻的小疯子脱不开干系,但还是低估了这人丧心病狂的程度。
没人会想到闻厌竟直接将其放在自己的寝殿中,日日与一具尸体同塌而眠。
在极冷的温度下,躺在冰棺中的人影还与生前无二,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不似活人的苍白之色更给他添了几分凌厉,仿佛下一瞬就会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眼神落在身边人身上,极具压迫感。
闻厌走到冰棺旁坐下。
特意寻来的千年寒冰极有灵性,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靠近,便自行化去,让他得以抚上那张曾无数次亲密交缠过的面容。
不过以前每当这时候,他都狼狈又恍惚,泪水控制不住地淌了满脸,还是在贺峋死后,才得以如此细致的一寸寸描摹过眼前人的眉眼。
闻厌一手支着下巴,指尖从贺峋的眼尾一路往下,最后停在心口。
衣袍之下,那里有一道利器贯穿的伤痕。
“师尊……”闻厌的语气困惑又茫然,“怎么办,我好像有些后悔了。”
这十年来,他曾在不同人身上见到过对方的影子,或是说话时的某个神态,或是从某个角度看去的一瞬间错觉,今日遇到的是最像的。
然而当他没有在那人身上发现熟悉的魔息时,失望和庆幸竟同时涌上心头。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法想象贺峋虚弱带血、甚至要靠轮椅度日的模样。
在闻厌的记忆中,他的师尊总是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的。
数十年的朝夕相处中,只有两次称得上狼狈。
一次是两人初遇,还有一次,便是被他一剑穿心那晚。
那晚贺峋身上的血滚烫却又冰冷,在他的记忆中经久不退,总会毫无来由地在脑海中浮现。
偌大的寝殿中一片冰冷的寂静,闻厌久违地感觉有些疲倦,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搭在贺峋身上的手滑落,掉在躺在冰棺中的身影手边。
一声错觉般的轻笑响起。
有人突然握住了闻厌的手掌,直接把趴在冰棺旁睡着了的人拽了上来。
在冰棺中躺了不知多久的人久违地睁开了眼。
首先映入贺峋眼中的是寝殿那一方熟悉的陈设,接着视线下移,落到熟睡的少年身上。
"……厌厌。"贺峋冰凉的手指捏住徒弟消瘦了许多的下颌,细细打量那张漂亮至极的脸,笑道,“真是许久未见了。”
闻厌似有察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眉,低低地“唔”了一声,不太舒服地把头偏过一侧。
然后又被人捏着下巴扳了回去。
看着徒弟顺从地耷拉着脑袋转向自己,虽然还在沉睡中,对外界无知无觉,但起码不再抵抗,才让贺峋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然而很快又想到刚才那紧跟着自己徒弟离开的人,还有这小白眼狼一口一个叫得亲热的“唐柏兄”。
甚至……就连本该只有自己知道的名字都告知了对方。
眼神又沉了下来,手上用了几分力,盯着那双阖上的眼眸。
“只是太不听话,为师才不在几年,身边就多了那么多阿猫阿狗。”
如果闻厌此时没有睡着,必定会发现这是他最怕在自己师尊脸上看到的神色。
越是不悦,这人便会笑得越温和可亲。
闻厌跟在贺峋身边,见过太多人死于这样的笑容之下,临死前还要天真得可笑地认为自己逃过一劫。
然而睡梦之中,源自理智的防备暂且被屏蔽,熟悉的嗓音在熟悉的距离响起,已经刻进这具身体每一处的本能让淡淡的疲倦和餍足同时涌现。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贺峋还在的那段时间里,每日的清晨或午后可以称得上闻厌在对方面前最放松的时刻。
精力都已经在睡前被耗尽,当睡意未消地睁眼,发现自己还被抱在对方怀中时,闻厌已经提不起精气神去警惕可能的危险。
大脑神经近乎放纵地让他短暂可以和那人做一对表面和谐的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