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李如梅与霍九皋来到城门口,见到了仍在等消息的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时年二十四岁,中等个头,却很结实,剃发垂辫,身穿袍褂,看上去其貌不扬,与普通年轻女真部众并无二样。如果不是仗着与李成梁有旧,他这么只带了几个小兄弟就跑到广宁城来闹事,早会被守门的军士砍下脑袋拿去请功了。
努尔哈赤识得李如梅,见少将军亲至,虽心情悲痛,也不敢失了礼数,忙来到李如梅跟前行礼拜见,口称:“参见少将军,求大帅与少将军替小的做主。”说罢,竟是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李如梅无奈地看着努尔哈赤,叹了口气道:“你父祖之死,实是误伤。事已至此,且看开些,在此吵闹,也于事无补。”
努尔哈赤当然不肯罢休,争辩道:“我父祖随尼堪外兰到军前效力,惨遭横死。小的别无它求,只要尼堪外兰替我父祖抵命。”
李如梅知道父帅不可能答应努尔哈赤的这个要求,只好继续劝阻道:“此事与尼堪外兰无关,你父祖若不入城,必然无恙。大帅念你父祖身死,已答应厚加抚恤。”
霍九皋也道:“是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闹下去又有何益呢?如今大帅开恩,答应厚赏你父祖的功绩,你小子要识得好歹,莫再闹了。”
努尔哈赤闻言,眼帘低垂,神情有所松动,却仍道:“小的多谢大帅恩典,但尼堪外兰这厮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岂能就此放过他。”
李如梅和霍九皋一见有门,赶紧又是一阵好言相劝,并答应去帮他在大帅那争取更多的好处,努尔哈赤才不情不愿地慢慢消停下来。
在李如梅和霍九皋二人眼中,努尔哈赤不过是在为父祖之死讨个公道而已。却无法体会出这其中隐藏着努尔哈赤那份过人的智慧与勇气。
努尔哈赤生母早亡,塔克世后来又娶了好几个老婆,生下子女一大堆。而他家此时已然中落,塔克世在续弦的怂恿下,很早就让努尔哈赤等几个原配的孩子离家自立,却只给了他们每人一份很微薄的家产。
如今昌觉安与塔克世皆亡故,所留下最重要的遗产,就是那个世袭建州左卫都督的职位。努尔哈赤虽是塔克世长子,但如果不出头,这个职位很有可能落不到他头上,而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与明军有几年袍泽的情分。
努尔哈赤深知,不闹腾的话,明军根本不会把自己父祖的死当回事,但如果直接将矛头对准那几名杀害他父祖的明军士兵,他必定也讨不到任何好处,所以从一开始就锁定尼堪外兰这个冤大头,跑到广宁城外演了这么一出活剧。
事态果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而且此时辽东的形势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加分。尼堪外兰虽对大明很忠心,但他本身的势力却不足以压服女真各部,使得李成梁对努尔哈赤这个当年自己账下的亲兵有了兴趣。
所以当李如梅和霍九皋二人再次来向李成梁汇报时,李成梁不仅答应归还其祖、父首级,直接授予他建州左卫都督敕书,还额外给了他朝贡敕书三十道,战马三十匹作为补偿。
敕书,本是大明官府为落实自己的羁縻政策而颁发给境外部族首领的“委任”文书。大约从洪武年起,政府开始着意招抚元代治下的女真部族,赐给酋长们一些没有职权、不拿俸禄的虚衔,借此维系宗藩体制。
在朝廷的积极经营下,女真卫所的朝贡使节络绎不绝,而朝廷对于远道而来的使者们也是“悉听来朝”,不加拒绝。
但庞大的朝贡队伍与截然不同的风俗习惯时常会引发一些麻烦,何况每次使节入贡,朝廷都不得不拿出远远高出物产本身价值的赏赐作为回馈。于是,到正统年间,朝廷要求边关守将对参与朝贡贸易的女真人进行勘验,无“印信公文”者不得入境,并且每份文书一次只允许一人一马由指定的“贡道”入关。
自此,女真的入贡次数从每年二十多次锐减到三、五次,敕书作为“印信公文”的行政作用得到强化。但敕书之所以为女真各部所看重,仍在于其所包含的“朝贡权”。
其时,大明基本是以“朝贡及互市”的形式与女真各部进行贸易。东北出产的山货品种丰富,但人参虽好,却不能当饭吃,貂皮虽妙,也无法做到全靠貂皮袍子御寒。必须将其换成粮、绵、器物等生活必需品,才能维持生存。
大明在东北设有多处互市,女真部众每次拿山货去交易,都要受到官府、军方以及商人的层层盘剥,换回的粮食等物根本及不上自己货物的应有价值。
这跟后世那些偏远的宝石、玉石产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