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听见士兵的欢声笑语总是下意识转身避开。
“启将军。”他们总是突然停住,绕到他跟前,腆着笑脸打招呼。
十七八岁的年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腼腆的笑容里带着讨好的神色,毛茸茸的黑色脑袋在他眼前蹿来蹿去。
年轻的声音,左摇右晃的脑袋,嘴里说不尽的话,无忧无虑的少年。
他望着眼前,似乎隔了一层虚幻的屏障,伸出手触碰,却只碰到风的轻灵空无。视线逐渐发白。
"启将军?启将军?"他们摊开五个手指在启眼前晃,神气里满是少年的羞怯与活泼,似笑非笑的,忸怩的笑容带些滑稽。
"今天的训练都完成了吗?"启的声音如往常拔高几个度,下巴也昂起来,锐利的目光往下一瞥:“完成了我就检查一下。”
“啊,这个,那个....”年轻士兵脸颊腾地一红。
"将军,我们想起来还有岗要值,您忙您忙,我们不打扰了。"他们抓起同伴,一溜烟似地跑了,边跑还要边回过头挥手:“将军再见,再见,下次再检查我们的训练。”
“哎呦—”
“你不看路啊。”
“我眼睛又不长脚下,怎么知道这是有台阶,哎呦,摔死我了。”
“活该,叫你脖子扳不正,非往后撇。”
吵闹逐渐远去,空荡荡的长廊又只剩下风的声音,启望向外面,天淡淡地蓝,又高又远,几朵白云悠悠地飘。
不远处的瀑布如往常一样宣泄着自己,跌水潭底投下宝石截面般交错的光痕。
他并不喜欢和士兵相处,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路过训练场地时永远目不斜视,步伐规整又急促,那些十七八岁的孩子哪有训练的样子,嘻嘻哈哈吵作一团,忙着说话忙着取笑,一个动了全部都跟着动起来。
不成规矩。启心想。他知道正在练习投掷的那个士兵连枪都拿不标准,而练习骑射的并不熟悉如何骑乘战马,被战马颠得东倒西歪,另一边忙着健身的一看就是睡过了头,急匆匆跑过来,裤子都穿反了还没有发现。
不靠谱,真是不靠谱。启在心里直摇头,脚下的地却突然烫起来,长出细细密密的针,扎得他浑身难受,不得不火急火燎离开。
“看,将军在那边!”
有人发现了他,所有人都丢下训练聚在一起朝他的方向招手。
“将军,将军。”
“吵吵吵,吵什么吵!训练不好叫将军罚你们吗?”教官抽着皮鞭叫嚷。
“哼。”
“将军才不会。”
教官的语气里带了点笑意:"是啊,你看将军理你们吗?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还不快去训练,瞧瞧,吵的吵,闹的闹,还有来迟到的,裤子都穿反了。”
“哈哈哈哈哈哈,谁,谁穿反了裤子?”
“来看看,都看看。”
那边又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启觉得脚底冒出来的针一下子梭进血管,冷不丁钻进心脏,他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他独守层岩巨渊的关口,像看门人将战争与死神拦之门外。群山连绵风雪游荡,天是淡蓝色的,一片薄薄透透的白云从地平线向上蔓延,变幻形状,群山的环绕变成一面空灵的镜子,雨在镜面永无停息。
他驻守在这里,站在最高的山头,注目入关的小路。窄窄的通道在一片纯白中显得晦暗,弯弯曲曲如同蚯蚓,穿梭在众山之间。他就那么站立,褐色的盔甲与连绵的群山融为一体,雨无声拍打在头盔,又滑下来,粘上他的脸颊。
层岩巨渊的驻守生活清冷无趣。夜,冰冷坚硬,深紫色,繁星如冰晶。
他躲在帐篷内,抱着胳膊做梦。梦轻声呢喃,在这片静静落雨的土地游曳,时而飘得很远,时而落在他鬓边,因此他时昏时醒,分不清此时是梦中还是梦中正是此时。
笑声渐渐占据梦的领地,夏日阳光灿烂,灼热的空气与冰凉的喷泉涌出,他嗅到水的清凉,尘灰的干燥,树叶烤焦的软香。梦变成夏日柑橘色的玻璃碎片,棱角闪闪发光,另一半藏在看不清的昏暗。
他看见黑发的士兵冲他微笑:“将军,将军,看,看我!”
他看见一只手伸到面前,摊开的手心里是五颜六色的糖果:“将军,我请你吃糖,你就别生气了嘛。”
他听见公鸡洪亮的鸣叫,太阳已从窗户移到地板,明晃晃亮堂堂,掀开的被子被士兵抓着不放:“唔,唔,我还要再睡一会.....呵,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