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治的发难,嬴衍并不意外。他眉目淡淡地看着眼前神色慌张的中年男子:“岑先生换个地方说吧,难道要吵醒樱姑娘吗?”
岑治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方才,他的确是在听见对方诱导樱樱去洛阳的时候关心则乱,一时情急。
事已至此,也只得道:“那到我房中去说。”
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往屋中去,嬴衍迟疑地看了眼榻上犹在沉睡的少女,沉默地跟上。
“秦公子,你的人,应该已经来接你了吧。”
门扉在身后合上,岑治语气已平复下来,开门见山。
嬴衍面色阴沉,如染夜色,没有应声。
岑治道:“事已至此,我也就直话直说了。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喜欢我家樱樱,她一个傻姑娘,老缠着你也没什么意思。既然你总是要走的,与其误会下去,给这丫头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若尽早做个了断。”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是他的不是。他的傻樱樱涉世不深,哪里会是这小子的对手。
时至如今,他已十分后悔当初让二人成婚的决定,虽则成全了女儿一时的心愿,却也让她在这段错误的感情中愈陷愈深,而今竟然发展到同榻而眠的地步……
而秦衍,方才他话里那意思,分明是想诱导樱樱和他去洛阳……
可樱樱怎么能和他去洛阳?当初,便是她母亲拼死才把她从那个魔窟送出来,一路死了多少人,如若再回去,岂不让他们的牺牲都成了个笑话。
何况,樱樱生得如此像她的母亲,若被那人瞧见……
思及此处,岑治心间已凉如夜冰,足底萦上一股寒气,喉口愈来愈紧。
他从前便觉得秦衍的相貌有几分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直至今日见了那寻来的京城客商才终于想起,他的相貌,竟有几分肖似当年的秦王妃、如今的中宫皇后。
嬴亦秦也,太|祖汉化改姓后,定为国姓。再一联想到近来州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太子的失踪,他的身份,似乎呼之欲出。
可若真的是太子,真成婚也好,假成婚也罢,他都不能把樱樱交给拓跋家的人!
嬴衍冷笑了声:“岑先生真是有趣。”
“用得上在下之时,便挟恩以胁,要我娶她,如今用不上了,又想要一脚踢开?”
岑治这话实在有过河拆桥之嫌。
他原本也没有想留在岑家,但他陪岑樱演了这么久的戏,早已不欠他们了。
他是会走,但何时走,由他自己说了算!
岑治却一下子急了:“这怎么能说是一脚踢开?”
“这丫头本来就傻,这样稀里糊涂地和你过下去,陷进去了怎么办?你又不喜欢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结果,又何必呢。秦公子,就当是我求你了,体谅体谅我这做父亲的心吧……”
岑治后面的乞求嬴衍再未听进去。他看着对方的嘴在眼前焦急开合,如同燃薪遇雪,心中的幽幽冷火终究熄灭。
是啊,岑治说得不错,分明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他不喜欢岑樱,想带她回洛阳也是一时之恻隐,又为什么要为她父亲踢开他而生气?
老师说过,为王者,不可有被人拿捏的软处。男女之情,不是他该拥有的东西。不过一个农女,不过短短的几十日时光,待回到洛阳,他遗忘还来不及,又怎会记得?
紧握的拳缓缓松开,眸中的阴郁也如烟消云散。嬴衍神色漠然:“我知道了。”
“就依岑先生所言。”
一夜好梦。
次日岑樱醒来,仍在秦衍的那张竹榻上,只身边已没了他的身影。
她懵了一会儿,想起昨夜自己的主动,脸上慢慢地红了。
末了,又很羞涩地想。他……应该是不讨厌的她的吧?否则,昨天就该推开她了。
周大嫂说了,夫妇之间,本就是想要相互磨合着过日子,既然他性子冷淡,今后,她就主动一些好了。
“阿爹,闷罐儿呢。”她走出房门洗漱。
“一大早就去田里了,不知在干什么。”岑治往灶堂里塞柴火,抱怨。
岑樱遂去寻他,也是顺便去地里摘些鲜豆角之缘故。她挎着柳枝编的小篮,头上簪着今晨新摘的几朵山樱,哼着轻快的凉州小调走在湿软的草地上。
忽然,她脚步一滞,歌声也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散落着几块残存的糕点,正是她昨日所做的槐花糕。
沾了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