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是他在中书省处理政务,却接到了卞乐派人送来的消息,言圣人叫人准备话本,其中有一册是《汉孝惠皇后外传》。
汉惠帝的皇后正是他的外甥女,圣人是何用意再明显不过。因而明知此举会惹得圣人猜忌,明知对她和他都没什么好处,但只要一想到那日高阳公主府里、她抱着他软软说想他的模样,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是因为他才被带来洛阳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丢开她不管。
“太子殿下。”
正沉思间,宫门从里被人打开,他回过神,出来的小宫人朝他深深一揖:“圣人请您进去。”
进入甘露殿,宣成帝已经回来了,正在三清像前焚香祷祝。闻得他的行礼声,头也未回:“衍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他仍是疑心儿子在殿中安插了人,得知了岑樱的事就匆匆赶来。嬴衍面无异色:“儿方从中书省接到了河北道治理蝗灾初有成效的书信,想起阿耶正为此事忧心,就送来请阿耶过目。”
皇帝却殊为不悦:“朕说过此事由你全权负责,朕只要结果,不必事事都来叨扰孤。”
“朕已是红尘外人,不宜过多为外事所扰。何况你永安表妹近来也在宫中,男未婚女未嫁,你理应避嫌。”
“衍儿,吾儿,明白否?”
皇帝这一声叹息颇有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听在嬴衍耳中,却是严厉的警告与威胁。
圣人分明一早就知晓岑樱和他在民间成过婚的事,却闭口不提,从一开始的不打算公布她身份金屋藏娇,到后来不得已封县主却仍下令让薛姮嫁给他,再到现在的警告,无一不说明他对岑樱的势在必得。
为什么?仅仅因为岑樱长得像永安姑姑而已?为了一己私欲,便强占皇妹,罔顾人伦,逼死她的丈夫,到头来,还要对她的女儿故技重施……
他从前就不认可圣人的许多做法,到如今,更是无法苟同。只是现也不是和圣人直接对抗的时候,只恭敬施礼:“是,儿子明白。”
十足的谦恭之色。
皇帝满意地捋须:“吾儿明白就好。”
“马上就要成婚的人了,衍儿怎生还似什么也不懂?听你母亲说你宫里到现在也还没个可心人,这到了新婚夜里,可是要闹笑话的。”
“卞乐——”皇帝微微扬高声音。
“奴在。”
“命尚宫局挑选几个宫女,送去东宫。”
这就是要给太子赐晓事宫女的意思了。卞乐口中应了,又下意识去瞧太子的反应。他面色沉静,并没有半分不情愿:“儿子多谢阿耶好意。”
敲打既毕,皇帝不欲留儿子在殿中多留,正欲屏退他,却见丽春殿的宫人慌慌张张地来禀:“陛下,陛下不好了。”
卞乐已有几分猜到,板起一张脸来训斥宫人:“何事慌慌张张,圣人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皇帝神色却很和蔼:“无碍,说吧,永安怎么了?”
宫人便慌乱地磕了个头,道:“启禀陛下,县主她突发红疹,高烧不止,御医已经过去了,说是风邪外袭之故。”
皇帝脸色一变,越过儿子拂袖走了出去。嬴衍同那宫人对视一眼,知晓青芝已经成事,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动身离开。
却说皇帝来到丽春殿后,见岑樱果是病得厉害,两颊烧得通红,小臂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的红疹子,烧得迷迷糊糊的在梦中喊阿娘,实在心疼不已。纵有疑心,也突然不想追究了。
“既然御医说要静养,便将县主送回定国公府吧。”皇帝收回放在岑樱额上探温的手,吩咐道。
“陛下。”卞乐却劝道,“有一言老奴不知该不该劝。”
“那定国公府毕竟和县主无甚血缘关系,县主孤身一人在京,也着实可怜。不若将县主送去高阳公主府上,姨母也是母,相信高阳公主会好好照顾县主的。”
“也好。”皇帝点点头。
卞乐遂派人驾来了马车,又派了几个宫人,简单收拾了行装,将烧得迷迷糊糊的岑樱送回了高阳公主府。
宫人在院中忙碌的时候,皇帝就一直站在宫檐下,静静看着马车驶离了丽春殿的宫门。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樱樱是在假病骗他。只是,看着她病殃殃的样子,一时想起她的母亲、动了恻隐之心罢了。
当年,永安临走前,病恹恹地伏在他膝上,第一次,和他服了软,说,皇兄,你赢了。
她什么都不要,但求他放过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