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寒星,肃风。
少年死了。
眼眶中的两颗漆瞳渐渐扩散,没有了聚焦,也缓缓浸染上一层寂灭的灰白色。
那柄铁剑,至死紧握,一点也未松开。
白柳慢慢拔出匕首,站起身子,看着满脸黑血淋漓的少年,轻语道:“下辈子别做人了。”
“做什么都比做人好。”
寒风呜咽,像是在哭泣。
脚步声由远而近。
白柳与数十捕快扭头望去。
水银泻地的月华下,古道上远远走来一人。
身躯健硕,腰悬宝剑。
大氅飘逸,森然甲胄反射出一片冷光。
“大人。”
“头儿。”
曹刚来到近前,在少年身旁蹲了下去。
男人沉默了一会,从衣袖里摸出手帕,好似一位父亲,轻轻擦拭着少年脸庞上的黑血。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还想送你最后一程的。”
男人伸出温暖厚实的手掌,轻轻合上少年眼睛。
目光下移,眉头微蹙。
“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男人不悦道:“我不是说过别用刀剑伤他吗?!”
看着蹲在地上,头也不回的曹刚,白柳嘴角挂着一抹讥笑,声音却无比恭敬道:“大人,您也知道中了断肠散的人,脏腑会生生融化。”
“我不忍少年受此折磨,便刺穿心脏,给了一个痛快。”
曹刚无言。
男人最后深深凝视了一眼少年,随即起身来到白马河畔。
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流,漠然道:“动手吧,砍下少年头颅,陈武带着首级去向县太爷复命,其余人等,寻来铁锹,让少年入土为安。”
白柳嗤笑道,“普天之下,不论王侯将相还是贫民贱奴,不论凡夫俗子还是江湖武夫,饶是招摇山那群餐霞饮露的所谓遗落仙民,死后都讲究一个尸身完整,风水宝地。”
“就连六七岁的小孩都知道,死无全尸的残缺者阎王不收。”
“曹大人,县衙牢狱人满为患,您就不会偷梁换柱吗?”
“反正县太爷又没见过这少年,他岂会认得清您带回去的人头是囚犯的,还是少年的~”
河畔。
闻听青年此番以下犯上的言论,男人并未生气发火。
“白柳,你或许不知,在你成为县太爷麾下,替他经营羊羔利产业这十年间,你曾多次走过鬼门关。”
“最近的一次,是三个月前。”
“我记得那天的夜很黑很深沉,没有一丝丝星月微光。”
“我就站在你床前,默默盯着酩酊大醉的你,鼾声如雷。”
寥寥几句,听得白柳毛骨悚然。
“白柳,十年前第一次见你,你比阿飞还小三岁。”
“我是亲眼看着你长大的,所以于心不忍。”
“你与阿飞这孩子不一样。于县太爷而言,你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我才能一次又一次向县太爷求情。”
曹刚转过身子,眼眶通红,面向白柳与十数捕快。
“我有贤良淑德的妻子,有乖巧听话的儿子。”
“为了她们娘俩,也为了你们这些下属。”
“我这十数年来在县太爷面前活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县太爷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白柳,你以为我冷酷无情?面善心恶?”
“你以为我忍心让少年尸首分离?”
男人深吸一口冰冷空气,“你们不懂。”
“你们根本不了解县太爷到底有多可怕。”
“我是可以偷梁换柱。你不说,我不说,所有人都不说,在座各位潇洒快活的日子一如既往。”
“可如果县太爷知道了呢?”
男人神情严肃道:“届时这里全部人,包括家人,有一个算一个,连我在内,统统都会被县太爷剁碎喂狗。”
死一般的寂静后。
铮的一声,白柳拔出狭刀。
“大人,我来吧。”
曹刚轻轻颔首。
“尽量一刀~”
“好。”
白柳将狭刀插在地上,蹲下身子,轻轻将背靠青石的少年放平。
旋即起身拔刀,双臂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