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后院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特点是淡雅朴素,水石相映。
院落中央搭建着一个台子,上面站着一男一女涂脂抹粉,穿着一身戏服。咿咿呀呀正在唱着戏文,台子后面是一帮戏班子敲锣打鼓,拿着二胡正在伴奏。
唯一的听众李善长,头戴方巾,身穿圆领长衫。他孤身一人坐在台前,听戏听得津津有味。
“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自从上次匆匆一别,已有十多日未见,不知父亲大人是否别来无恙?”
李祺跪在地上问道,李善长回头一笑:“为父的身体不好不坏,一直就那样吧。”
不经意的回眸一瞥,发现李祺身旁还站一个高大的身影。
李善长瞳孔巨震,不过一个呼吸间,他就稳住了心神,哑然失笑:“秦王殿下这样的贵客临门,老夫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他没有起身相迎,而是简单抱了下拳,态度极为敷衍。
朱樉没有理会他的傲慢无礼,而是面露微笑:“韩国公赋闲在家,打扮的如同文人雅士一般,果真是好雅兴。”
听到秦王这样调侃,李善长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老夫本来就是一个读书人,衣冠打扮都符合自已身份。”
“倒是殿下您身在红尘俗世,却一副世外高人打扮,难免会让人觉得虚伪做作。”
本相调侃李善长几句,装的太假了。没想到引火烧身,被这老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朱樉索性不装了,他没脸没皮的笑道:“衮服佩饰繁杂,本王不胜其扰,索性一身宽松道袍,本王图的是一个轻松自在。”
大明会典的冠冕制度,正是李善长亲手制定的。
他别有深意地说:“衣冠华服本是身份象征,老夫一个致仕官员在家里自然可以随意打扮,殿下为诸藩之长,行事应该尊崇礼法,当为天下表率才是。”
朱樉自然听懂了他的深意,表面上说的是衣冠,实际上指的是治国的政治理念。
“本王觉得符合天地法则,自然规律的才是礼法。”
李善长来了兴致,他转头对着儿子说道:“还不去给殿下看座?”
李祺点头称是,去书房中抬来一把官帽椅。
椅子上的靠背如同一顶乌纱官帽,所以得名为官帽椅。李祺站在两人中间,心甘情愿充当端茶倒水的角色。
朱樉紧挨着李善长坐下,李善长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喉。这才慢悠悠地说:“老夫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同亲王殿下像多年知交一样,坐在一起谈经论道。”
“古人云世事无常,诚不欺我。”
李善长感慨了一句,他是当朝太师,曾经最铁杆的太子拥趸。
没想到会跟曾经的敌人——秦王坐在了一起。
朱樉笑着说:“所谓政治,不就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吗?”
他的这句话令李善长感慨良多,建国以前,他是朱元璋无话不谈的好友,并肩作战的伙伴。
洪武三年,洪武皇帝大封功臣之时,他是开国辅运推诚守正文成,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中书省左丞相、韩国公。位列三公的开国第一功臣,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明的律法、朝纲制度都是他一手建立的,满朝的公卿大臣有半数以上是他一手举荐的。
李善长本以为他的余生会和汉代丞相萧何一样功成身退,没想到会沦落到如今的这步田地。
李善长拍拍了手,让台上的戏子退了下去。直到整个院子中,仅剩他们父子跟朱樉三人。
李善长侧过身子,盯着朱樉认真说道:“老夫一生最为自傲的就是这看人的眼光。当年你父皇起于微末,他脱离郭子兴,到了定远县时,身边不过二十四人,全是乡党好友。”
“那时老夫还是当地的名士,只不过匆匆一面,老夫就一眼看出了你的父皇绝非池中之物。”
“老夫执牛耳多年,唯一一次偏偏在你的身上看走了眼。”
李善长问出了藏在心底的问题,“你明明出生在天家,可以说是养尊处优。你的大哥太子,从小品学兼优,将来一定会是守成明君。”
“而你行事一向不循礼法,不顾尊卑,一点都不像一个皇室出身的贵胄。老夫一直都不明白,你身上的草莽之气从何而来?”
在李善长看来,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会跟他的家境和出身息息相关。朱元璋是草莽英雄,这与他出身于最底层的贫苦百姓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