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离开唐府的路上,裴仙童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或许是在瓦吹寨,他狠狠的教训自己,抱着他袍泽的尸体,痛苦流涕的时候?
又或许是在那之后,他在寨中为自己治疗箭伤,一本正经的说出医者的眼中没有男女之分的时候?
也或许是在溪兰宗堡,这个平日里看似坚强的混蛋,病重卧床,露出那副脆弱表情的时候?
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吧。
裴仙童从齐复的手中接过阿狗的缰绳,默默回忆起他说的那些话。
“死战!死战……”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后退!多拖延一秒,整个陕西的战事就多一分胜算……”
“已经死了四千个弟兄了吗?看来明天我要亲自上阵了。什么?脚伤这种小事,没关系,不是有林大哥你保护我吗?哦,还有裴道长呢,有你们两个,我肯定会被保护的好好的。
不站在最前面,让将士们知道我没有逃走,他们也没有继续作战的勇气了吧……”
“啊!!!!啊!!!!啊!!!!怎么只剩下四千人了啊!!!”
“死战。”
“一步不退,我唐宁在此,与你们共同防御敌人的进攻,直到我战死为止,我希望你们能够坚持下去。这是我身为镇江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对你们最后的命令。”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麻烦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官家。程羊我不放心,他会偷看。你报上我的名字,估计官家会见你的。”
是这些瞬间吗?裴仙童骑上阿狗,轻轻的拍了拍它的脑袋。阿狗晃了晃自己的耳朵,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这些瞬间,或许只是让自己对他有所好感。真正让自己喜欢上他的那个瞬间,大概是之后在天都山,他和神指挥使争吵的时候吧。
“别让他们白死了!!别浪费他们给我们的机会啊!!这二百四十人也好,镇江军里牺牲的一万四千七百六十二人也好,从古至今在无数大大小小的战争中牺牲的千千万万人也好……
谁也不是为了让你能够在这个世界上悲伤春秋和唉声叹气才慷慨赴死的!!!”
那个瞬间,裴仙童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被一个人用拳头狠狠的捣了一拳。
想不到死还有这种诠释的方法,一个人的死,为另一个人带来了生。
师父说过,有个姓司马的写了一本叫做《史记》的,那是一个伟大的人,写出来的一部伟大的作品。
那个伟大的人,还在他其他的不是那么伟大的作品中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师父还对自己说,什么时候自己能够理解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什么时候自己的修行,才算是真正的有所突破。
说现在的自己,只知道拔剑挥剑,只知道杀人复仇,是最低级的行为。
那个瞬间,那个人的话让自己茅塞顿开。也就是那个瞬间,自己开始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唐宁。
以前想起来这些事情的时候,裴仙童会心跳加速,会脸孔红红。会觉得那个看上去贪生怕死的家伙,那么的可爱,那么的坚强,又那么的学识渊博。
但现在呢?
阿狗驮着裴仙童走过汴河上的桥,路过之处,两侧行人纷纷驻足,看着裴仙童那张让人不禁感叹的美丽面容。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人们对美好事物的欣赏,是想通的。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集市,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直到裴仙童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他们才仿佛从一个梦中刚刚醒过来一般,继续争吵,继续说笑,继续他们之前在做的事情。
只是令他们困惑不解的是,那个应当是天女下凡的美丽姑娘,为什么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呢?
仙女,也有自己的烦恼吗?天上的世界,也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吗?
这是离开开封的午前最后一趟船了,很幸运,裴仙童赶上了。但很不幸,船上已经没有地方能让裴仙童和阿狗一起登船了。
“仙女……啊不,这位姑娘。不如您自己上来,您的马,我会让其他人在下趟船的时候运送到您的目的地,如何?”船老大探询着裴仙童的意见。
“不了。”裴仙童笑了笑:“我还是在这里再转一转,等下一躺船吧。”
“好吧……”船老大吹着号子离开了。
裴仙童骑着阿狗,漫无目的的在开封中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