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奏本,手上朱笔落在砚台上。见他走过来,宫人们不敢作声,只垂首在应召处候着,倒是皇帝听见脚步声抬头来,眼底还有几分怔忪,“你来了……哦,是到了这个时辰,等很久了?”
&esp;&esp;“……不久,随处看看。我没来过你的住处。”
&esp;&esp;“这有什么好看,”皇帝神色颇为柔和,“我叫人拿本世情话本子给你打发时间?”灯火晃动,在她脸上也渲上一层温软,“你自己寻个地方坐。”
&esp;&esp;来人才沐浴完,中衣外头披了件外衫,松松垮垮的,少了些平日的孤傲。皇帝招来长安,低声吩咐了几句,内官应了喏便匆匆退下。再回来时候,手里捧了一摞书。
&esp;&esp;“你也看这些?”阿斯兰往窗边椅子上坐了,随手拿了一本起来,“我听说你们从小都是学什么四书五经。教我汉学的书生,一提起来就是经史子集一类,我还想汉人实在虚伪没趣。”
&esp;&esp;“不许的,”皇帝仍埋首在文书里头,随口应来,“管得可严,都是偷偷看。上阳宫里有几块地砖不太牢实,便是藏这些东西给撬的。但现在不同了,想买多少回宫都行,只是没什么空闲。每天一睁眼就是哪里哪里有了灾情,哪里哪里赋税不齐,要不就是一群文人互扯头花,有时候是吵公事,有时候是吵权势,有时候还要直接在金殿上动起手来。”
&esp;&esp;“你们汉人也打架?”
&esp;&esp;“文人动起手来也能打死人的,前朝就有被活活打死在大殿上的锦衣卫。”皇帝笑,招手叫阿斯兰坐来身边,“你看的是哪一本?”
&esp;&esp;阿斯兰合了合书皮,留了根手指在内页夹着,“《紫衫记》,看着是布庄掌柜和几个美貌男人的。”
&esp;&esp;纸张翻动,余下一声轻响,是皇帝放了奏本。
&esp;&esp;“我有点印象,是不是最后查出来紫衫是某个贵公子遗留之物,闹了一场乌龙那个?”
&esp;&esp;小郎君瞪她一眼,“我才看了开头。”是怨皇帝提前便说漏了结尾,扫人兴致。
&esp;&esp;“对不住,”皇帝眨眨眼睛,“这本不在情节,其实在香艳处……”她一瞧阿斯兰又抬起眉毛要瞋视,忙收了话头,“我不说了就是,你缓些看,记得,缓些。”
&esp;&esp;她定有诈。阿斯兰见她双眼微弯便觉不妙,可如今这情势,他也再没甚利用处教她算计,想来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只得又耐着性子转回到书页上往底下读。
&esp;&esp;皇帝瞧他定下了心神,便笑,“你且先看着,有事便唤长安。”说罢招了贴身的女婢,又是一迭地叫准备沐浴就寝,东边便响了声音,备衣裳的有之,备毛巾的有之,还有忙着备水的。
&esp;&esp;阿斯兰没作理会。他耳力好,是在草原上猎虎捕狮出来的,可不愿用在这处,便仍旧是读手里头的话本子。依着皇帝所言,这本子写得不佳,无非便是那布庄掌柜同一帮狐朋狗友狎伎弄人的香艳故事。一会子是纳了城东一房贫户家里的幼子,一会子是在那烟柳地方逢着个家道中落不得已卖入风尘的官家公子,又一会子是瞧见街角鱼篓子的夫婿,总是几番风月叙过去,还是帐子里那档子事。
&esp;&esp;难怪她神色如此揶揄,阿斯兰咬咬牙。他腮边脸微微鼓起来,本是想放了手里东西,可又实在有些放不下去,又摆回头去看下一回。
&esp;&esp;这回明晃晃写着“美余娘心系汤泉庄,俏吴郎情定夕颜架”,显然叙着又是一桩情事。再一翻开来,竟是春情图景,满目香艳——那牵牛花架子上绑缚一个纤细少年,颈子同纤腰被吊在一根绳上,正拗着头哀哀浪叫;后头又是一个双生模样的少年正作那鸡奸戏,却对着前头美妇人暗送秋波;美妇人却是底下坐着一个,腿间跪着一个,面前还亲着一个,统共三个美少年一齐服侍。阿斯兰气血上涌,啪一声合了话本,一下就想起皇帝那似笑非笑的狡诈神情。
&esp;&esp;“公子,陛下唤您去寝殿。”一个女史碎步过来,“还说,务必带上话本。”
&esp;&esp;无耻之徒!
&esp;&esp;阿斯兰沉下眉毛,声音冷了几分,“知道了。”捏紧了书卷快步流星踏入寝殿,也不管后头宫人慌里慌张往外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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