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很疑惑,他甚至有些失望于传说中的阳明先生口中会吐出这种话语,于是他接着反问道“有什么区别?”
“你不认为自己高人一等?”王守仁此刻的言语近乎于循循善诱。
“高在哪里?是我老子做了皇帝?还是我老母做了皇帝?”此时陆斌的语气可说是相当的不客气。
而且他心底还有半句话没有吐出来:朱厚熜这玩意是未来皇帝,我都没觉得高人一等!
“你拥有的这颗心,很高尚。”王守仁并不因无礼的态度而着恼,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高尚?我认识一位婶婶,她自己丈夫尚且不能饱腹,却愿意将食物分给另外两名孩童,可见您说的这颗心,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陆斌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大声问道“这难道不是人人都拥有的东西吗?”
“是的,人人都有,可有的人选择让它蒙尘,一边任由它在隐隐作痛,一边又在这艰难的世道之中加柴放火。”
陆斌眨巴了一下眼睛,胸膛的一股恼火也消失不见,转而问道“这种人,您见过吗?”
“当然见过。”
“多吗?”
“很多!”
“在何处?”
“到处都是!”
陆斌不再接着问了,转而又说道“先生,我觉得无论任何人,都拥有追求好日子的权力。”
“是这样,没错。”
“先生,我还认为,贫苦者不该注定贫苦,富贵者也不该永世富贵,您认为对否?”
“这也没错。”
“那么还请先生教我,为什么您方才说的人常可以占据高位,世代不衰,而穷苦者,连维持平日生存,也艰难万分呢?”
王守仁端正坐姿,认真回答道“我也在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一个真正的儒士皆在寻求治世良方,我苦思多年,发觉善恶人人都晓得,不需要人教,再小的幼童也知道也知晓不可以伤害父母,再恶的犯人也明白是非曲直,可见人人都知晓道理,只是不愿意去做罢了。”
“山间野兽尚且知道不去伤害同宗同族,可人却能够做到相识而相杀。”陆斌眼帘垂下,显得有些黯然,因为现在为他工作的流民之中,就有人说过这样的故事。
有人为了缴纳能够在贼寇刀下求活的投名状,毫不犹豫将刀口对准了同族同村的族长族老。
“人心是复杂而多变的,如果人人都能够澄澈其心而正其意,不为万事万物所动,则可以秉持善念,发善举,如此,从心顺意者日多,则以助他人为乐者,可日渐增多,长此以往,不知能否达成一个平安喜乐之世。”
陆斌一听,头几乎要摇成波浪鼓“先生,您这个方子不还是往存天理灭人欲这个方向去走吗?”
此时的陆斌心中更是疑惑,不都说这时候的王阳明先生经历过龙场悟道之后已经了悟心学,可是这会儿听来,那种儒学的束缚感怎么还是那么重呢?
这却是陆斌被历史寥寥几语的记载所误导,王老师也不是随便哪天突然一想,就把心学给悟了,他在开悟之前,是需要积累的,而在开悟之后,精研心学这条路上,他同样也需要积累。
心学上着名的,致良知,知行合一等等精髓,也是王老师经年累月,慢慢才得出的结论。
“怎么会是灭人欲的路子?”
“因为您正在试图用一个标准来规范善恶观念。”
王守仁一愣,想了想,又询问道“你认为从心而行善,乃是灭人欲?”
“是的,行善的本质是用自己的利益来帮助他人,因此它的前提条件应当是吃饱穿暖,衣食无忧才对,您企图用改变想法的方式,来让人忽视真实生活,怎么可能令人接受呢?”
“那你觉得该怎么该该怎么做才能让富者不恒富,穷者无恒穷。”
“我也不知道,这该死的时代太过固定化了,人能够晋升的途径,只有少的可怜的那么几条而已,又或者说归根结底,只有读书这一条途径罢了,大部分时候身份是只能由出生来决定,也就是说投个好胎,往往比天资,比努力,比寒窗苦读重要万倍不止,可是我是知晓的,人与人之间并没有半点不同之处,从来没有高低贵贱的区别,通过努力与勤勉来让日子好过,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才对!”
王守仁乍听之下还不觉得什么,可当他微啜茶水,细细琢磨之后,心神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他控诉的不是儒学,不是官员,不是有爵位者,而是现状,是当前人人都认为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