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里顿时掠过了先前的那些情景,若云翳一般的覆盖在他的眸子上,久久不散,只波动着沉沉的暗光。
他避之不答,转问起了别的事:“顾应昭,你先前说过,解毒之时,难免会生起幻觉,或为一些现实中永远也不可能出现的荒诞事物,那么,解毒日久,是否会有模糊现实和幻境的可能?”
谢玦顿了顿,声音是彻骨的冷寒:“比如,在清醒的状况下,生起一种不该有的妄念,甚至是肮脏的想法,而于情于理,它都不应该存在。这是否可能也受到了药物的影响?”
顾应昭愣了愣,没想到谢玦会这么问,他在脑中仔细想了想,却想不出殿下具体指的是何种情形,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道:“殿下,按理来说,应当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您真的产生了什么想法,或许本就是您的真实想法,若是和先前幻觉中的情形有相似之处,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也是您心里本就有的念头呢?幻境不过是将它放大了,又具体地呈现在您的眼前。”
“正想您所说的,平素里我们的想法都会被各种道德,律法所限,因而不能肆意地施展,放任,而在幻境中,不再有这些限制,情感在药物的驱使下也就得以尽情地释放,挥洒出来。”
“或许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幻境不是凭空制造出不存在的东西,而是扩大内心最为幽微的欲望,让我们不得不正视它。”
顾应昭起了个头后,思绪就如汩汩江水,奔腾不歇,顺畅得很,一点都没有枯竭的架势,反而一说就停不下来,越说越有劲,眼睛都亮了起来。
当他全身心地沉浸于求真求实的医学精神里的时候,他很容易忘记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很容易忘记为人处世的道理,只顾着自己说个不停。
以至于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周边的气氛极度不对劲了。
似三九天般的寒冷,还有死寂一般的沉默。
顾应昭悚然发觉,被自己忽略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殿下之前隐约跟他透露过一丝他的幻境,似乎,里面有公主……?
那自己方才的话,岂不是犹同于面刺主君之过,甚至一点脸面都不留地揭开殿下意图于隐瞒,又饱受折磨的伤口?
顾应昭一下子冷汗涔涔,喉咙里似吞了一斤生铁似的,又沉又坠。
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慌不择言:“臣失言,臣失言,请殿下允臣回去再探寻一番,或许真是药物有瑕,扰了殿下神智。”
谢玦看着底下慌乱的顾应昭,没有出声,他的手掌捏得太紧,以至于拇指上的玉扳指深深地嵌入了肌肤之中。
但他却犹然不觉痛,心中只反复回荡着顾应昭方才所言。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若说以前一次两次的幻境,尚且可以说是药物惹得祸,那么这一次,那一直没有熄灭,反而越发滋生的欲望,难不成,也来自欺欺人地说,是那药物可笑地乱了他的心神?
想他从前自恃为端方高洁的君子,如今向来,哪个君子会对自己的妹妹生起那般丑恶的念头?
谢玦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状况,不代表他不会想办法去遏制这种情况的发生。
他不允许,也不能让这种情势继续发展下去,他更不能叫谢卿琬知道这些曾在他心底飘过的幽微念头、
否则,日后他有何颜面,堂堂正正地做她兄长,他有何资格,能承载她满心信赖的“皇兄”称呼?
谢玦眸中暗光掠过,最后翩跹为无数碎影,缓缓飘落,他终于下定心思。
“顾应昭。”他冷冷出声,“接下来孤说的话请你务必谨记,办时不得有误。”
“殿下请说。”顾应昭洗耳恭听。
半晌过后,他惊愕地抬头,顾不上君臣之礼,看向谢玦:“殿下,如此恐伤您贵体,万万不可啊!”
“孤意已决,不必多言。”谢玦一句话,止住了接下来所有商榷的空间。
从前,他以为梦中短暂的沉溺和放纵,不会影响大局,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是大大的错了。
当现实中的城墙堡垒也开始岌岌可危,梦中的那丝念头也应该及时掐灭。
有了裂痕不可怕,只要及时发现,修补,亦能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
顾应昭脚步虚浮地从房内走出来,整个人似虚脱了一般,泡在一层汗里,他两眼无神,直到看见不远处厅堂里坐着的谢卿琬,眼皮才猛地一抖。
“公主,您还在这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