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把鱼线提出水面时,白云目瞪口呆,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鱼线的末端既无鱼饵亦无鱼钩,仅是绑了一根笔直的银针。
临近银针的一处鱼线缠住了一株浮萍,老道收回鱼竿,顺藤摸瓜解去杂物,沥干鱼线上的水珠后又挥动鱼竿再次往山塘抛出鱼线,咚地一声,鱼线上的浮标落入水塘,引得涟漪跌宕游鱼四散。
老道悠然自在地回过头,招呼少年一同在塘边坐下。
白云受宠若惊,在被老道冷落了一个时辰后终于得到了回应,便在山塘边与老道相邻而坐。
“何事?”蓑衣之下是一袭墨色道袍,老道没有要去绕弯子的心思,干脆利落地开门见山道。
“孔师叔,我适才去见过渐离了。”白云目中阴晴不定。
“自打你们三人上髻霞以来足有七年不见,如今手足重逢应当是喜庆之事,你何故一副忧心如惔的样子?”孔道人素来平易近人,伸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白云黯然道:“久别重逢固然是喜事,只是他好像还未能放下从前的一些东西。”
“那你放下了没有?”孔道人捻须笑道,颇有深意。
白云愣了一下,如何都没有想到孔道人会问这样的问题,如在寂静无波的平湖掷下一块巨石,掀起层层叠叠的波涛涟漪,他不禁地反问自己,放下了吗?
孔老道没有针锋相对的用意,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目光又重新回到浮标上:“知道为何我不用鱼钩垂钓,反而用一根银针替之?”
白云自然是辨不出当中的深意,也没有去妄自揣测,老老实实地摇头作答。
孔老道轻敲鱼竿,于山塘中游曳的游鱼纷纷聚集到浮标的周遭,黑压压一片壮观至极:“我钓的不是鱼,是闲情逸致。”
白云听得一头雾水,哪里搭得上腔,只好在一旁静候下文。
孔老道满肚子墨水道理,只是平常鲜少有倒腾出墨的兴致,可要么就闭口不言,要么就倒个干干净净:“愿者上钩不仅仅是大智若愚,也是一种心境,就如我在此垂钓,从未见过有往直钩上撞的鱼,即便当真是有那也只是与我嬉戏一番,并非真心实意愿者上钩。当然,这天下包罗万象,保不准当真有那一心寻死的鱼。”
经过山下那座大染缸的浸染,白云早就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分明在孔道人这一番话中听出了些许味道,但仍是没有多言半句。
“心中的仇恨好比手中的这支鱼竿,既无鱼钩亦无鱼饵,心境就好比这山塘中的游鱼,若心中明媚如晨光普照,自然是能在一方山塘悠然自在,倘若是一心寻死往直钩上碰的,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救活不了,有必死之心必然会去死,救一回救不了第二回,顾此失彼。”
白云听出了门道,终于开口说道:“孔师叔的意思是心病还须心药医?”
孔道人偏偏要卖弄文墨:“解铃还须系铃人。”
白云追问道:“那到底该如何替他结开心中羁绊?”
“你为了不惊扰游鱼,于此静候了一个时辰,不急不躁安若止水,说明你的心境清如明镜,你何不问问自己到底是如何放下心中大石的?”孔道人笑道。
白云不语,望着山塘怔怔入神。
“再给他些时间罢,在髻霞山上的七年,是仇恨支撑着他步步向前,如今忽然要他放下,他一时半会又如何接受得了,唯有他自己放下心中魔障,路才会一马平川。”孔道人摘下头顶斗笠看了眼树冠顶的方寸苍穹,又喃喃自语道:“看来这雨是下不起来了。”
白云大彻大悟,不再因钟渐离的事一筹莫展,起身拱手一拜。
谁知孔道人话未落音,天穹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整座山塘涟漪荡漾。
待那手执裹布木剑的少年远去,老道才又带上斗笠。
在树荫后走出一个青衣女子,她轻移莲步来到老道声旁,约莫是嫌山涧土地在雨水冲刷后湿滑泥泞,干脆蹲下了身子,用玉手作伞挡住淅沥雨点。
老道见青衣窘态百出,哈哈笑出了声,摘下头顶的斗笠戴在青衣头上。
青衣抹去脸颊的雨珠,柔声道:“师叔,你让我来陪你钓鱼,怎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会下雨呢?”
“天要下雨谁挡得住。”老道又说道:“也不知那小子有没有去避雨。”
青衣沉默了下来,许久后目光决然道:“师叔你放心,我会陪他迈过这道坎的。”
青衣的目光又回到山塘水面上:“倒是师叔,还未钓到那条大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