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吕不韦出了何种问题,是不是和画上那些人一样,已经彻底疯了。
“下一张,快给寡人看下一张!”
寺人们手忙脚乱的打开第四张帛画。
在这幅画上,一具具尸体几乎堆成一座尸山,闻道碑立于尸山之上,而吕不韦则站在尸山前,仰望着闻道碑。
这一幅画中依然没有封入觭梦之术,同上一幅画一样,过了片刻,画面消散,字迹显现。
“臣死罪,竟以狂言秽语示王上。然臣已无力重绘图卷,亦需将试验闻道碑的前后因果阐明,以免王上亦受此碑荼毒,故此留存,臣死罪。”
嬴政低声说了句什么,李斯俯身:“王上有何旨意?”
嬴政:“无事。”
但陈子涉却清楚听到了那句:“仲父无罪。”
陈子涉审视着帛画上的这句话,这句话不仅是请罪,更显露了两重意思。
吕不韦不再提及解答碑中三问,而是说“试验闻道碑”,看来他已经笃定自己无法解出此三问,只是在尽自己的最后一份力,为嬴政测试这件隐器的污染。
而那句“以免王上亦受此碑荼毒”则意味着,吕不韦已深受闻道碑的污染。并且吕不韦用了“荼毒”二字,可见这件隐器的污染十分严重。
现在想来,第三幅帛画上那些人的诡异行为,莫不就是闻道碑造成的?
陈子涉随着嬴政的目光继续往下看。
“臣侥幸解出第二问后,方知碑中三问非一成不变,实则一年一变,每一年都会出现新的三问,每一个问题都不相同。如今一年将至,此前种种之心血已是无用”
“所幸臣解得第二问后,已知此碑之弊,此或是臣仅有之微末功劳。”
“此碑污染之甚,世所仅见。一年间,若碑中三问无一得解,则石碑发怒,国降天灾。”
“若解得一问或两问,无天灾而有人祸。解题者之精神逐日异变,直至彻底癫狂,癫狂者气力大增,且体内会滋生出种种诡异方术。”
“今臣封地内的六国之士皆已疯癫,行事诡谲怪诞,众人无不惊恐。臣虽比他们更早接触闻道碑,但解开第二问后,疯态稍缓,偶有清明之时。”
“臣恐六国癫狂之士伤人害命,遂命三千食客封锁封地,以命相搏,尽屠之。臣亦身负重伤,恐时日无多矣。”
看完这些留字,嬴政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吕不韦这是拿着自己的命在试验闻道碑的污染,想为秦国,为秦王淌出一条路来。”
陈子涉也不禁在心中喟叹。
“还剩最后一幅,看了吧。”嬴政重重吐出一口气道。
最后一幅帛画展开后,上面并没有绘图,而是一封书信。
李斯看了一眼,立刻偏移开目光道:“这或是文信侯写给王上的绝笔,臣请回避。”
嬴政“嗯”了一声,李斯行至宫室一角,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声响。
嬴政从寺人们手中接过绢帛,又将他们都遣出宫室,而后一字字看起了吕不韦的这封绝笔书信。
“臣本阳翟贾人,身卑命微,幸得神禄,谒先王于邯郸,先王厚德礼遇,引坐深语,托臣以归国之任。”
“臣自知年少才薄,恐辜先王之托,唯竭散家资,交宾客、侍秦侯、游华阳。秦侯知先王贤仁,以为适嗣,后立太子,竟登王位。”
“先王者,蔼然仁者也,臣不执尺寸之功,忝加十万食邑,授丞相职,爵文信侯,臣心惶惶,寝不安席,克俭勤恭,不敢少歇。”
“及王上即位,除臣相国,号以‘仲父’,臣之尊容已极矣。”
“然臣久为辅弼,骄矜渐起,轻狂失德,终成大蠹。获私利而忘大义,溺谄谀而弃忠悃,逐权势而罔王恩。行差踏错,以至今日之报也。”
“居高位而不自持,守相职而不自检,以天官所降之功为己功,以二王所赐之尊为己尊。此臣罪一也。”
“嫉四公子之虚名,豢食客以争长短,着吕氏春秋,悬千金一字,虚财耗劳,无益国事,侈靡无度,群臣相效。此臣罪二也。”
“昏聩无状,以至嫪毐之祸,识人不明,以至母子离心。此臣罪三也。”
“有此三罪,臣万死难偿其咎。”
“王上循先王之仁德,体鄙臣之残躯,不加极刑,遣以封邑,臣不胜涕零,日纠己过,噬脐何及。王上不予书信之通,不宣往来之使,是恶臣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