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划过十一点,整个海岸线上,都陷入了一片沉寂。
宿舍区里寥寥的几盏灯光,属于爱熬夜的年轻人们。
而大多数的工人,早已结束了繁忙的一天,和国内的家人通完电话,安心地进入梦想了。
办公区的一片平房之中,有一方小小的窗户,还透出些许灯光,却不为人注意。
白筝的声音逐渐变得空灵、飘忽,但从她嘴里吐露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却都狠狠地砸进梁屿川的心脏,让他感觉到窒息。
“原本,我的目标就快实现了。大四的时候,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在很偏远的工地,但工资很高。
那时候我想着,我挣的钱,应该足够养活我妈妈和弟弟妹妹了。
但好景不长,我才刚拿到offer不久,我弟弟被诊断出尿毒症,我和妹妹都去做了配型,却都匹配不上。
医生说,无论是继续寻找合适的肾源,还是长期透析,我们家面临的,都是天价的治疗费用。
后来,我妈妈为了筹钱……她,她把我妹妹,嫁给了隔壁村的一个鳏夫,换了十万块钱彩礼……
可是,她不知道,那个鳏夫有酗酒和家暴的习惯。
我妹妹,我妹妹才结婚三个月,就被他失手打死了……
她,那年,才17岁……”
白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些掩埋在心中许多年的秘密说出口的。
她只知道,无论过了多久,再说起这些事情,她仍然无法平静。
泣不成声的白筝向后仰去,靠在沙发靠背上,任凭眼泪肆无忌惮地滑落。
梁屿川终于克制不住,伸手将她揽到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的背。
“好了,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白筝,都过去了……”
一经打开的堤口,便再也没有收住的能力。
白筝面对着这个现阶段自己唯一可以肆无忌惮说话的人,便想毫无保留地将所有压抑已久的所有情绪,都统统倾倒出来。
她趴在梁屿川的肩膀上,哑声开口。
“我妹妹的死,让我们全家都很崩溃……
但那十万块钱,只够我弟弟三个月的治疗费用。
于是,我妈妈又找了一个男人,这回她特意寻人打听了,没有家暴倾向,只是年纪大,比她还大。
因为我读过书,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所以我比较贵,值三十万。
我承认,我很自私,我怕了,我怕我也会像我妹妹那样,所以无论妈妈在我面前如何苦苦哀求,我都没有同意。
再后来,我逃到学校,去工地实习,想着尽快挣到钱,也许妈妈就可以不用逼我嫁人了。
但我低估了她的执念,她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市里的农村妇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找到了我的学校,又去了我实习的工地。
她威胁我要死在工地上,逼着我就烦……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真的好恨她。
为什么弟弟的命是命,我和妹妹的命就不是命呢?
但很快,我弟从老家打来电话,他说,如果我妈再这样逼我,他就从楼上跳下去。
我妈没有时间再和我周旋,她回去了,临走时她告诉我,如果不帮我弟弟,她就再也不会认我这个女儿。
那一刻,我真的动摇了……我想着,不如就回去吧,三十万呢,即便我不吃不喝,也要好久才能挣到,我弟已经等不起了。
但在我妈回去的火车上,我弟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要再回家,跑得越远越好。
他说,他控制不了妈妈,但他不想再看我我走上和妹妹一样的路。
于是,我做了此生最大胆的一个决定,申请出国留学。
那时候春招已经过了,申请季也过了,我能申请的学校寥寥无几。
最后,又因为沙国人实在太支持教育,给了我一笔不菲的奖学金,我选择了来这里。
临走之前,我从奖学金里扣除掉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剩下的,全部打给了我妈。
四十五万人民币,我想,就当是把那笔卖身钱还给她吧……”
白筝的声音逐渐变得低微,直至完全消失。
她趴在梁屿川的肩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剩下的,不用她说,梁屿川也能想象得到。
独自一个人来到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除了在学校时能使用英语外,大多数的场景,都需要阿拉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