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世伯,县衙里这是怎么了?”柳之然神情自若,如同聊天一般随意问道。
“白大人准备放手大干一场,不错不错。”苗芜摸着胡子,压低声音呵呵的笑道,“院史大人,大人想了不少新鲜办法治理安宁县,还准备安置县里的流民。”
“她是准备安置前几年因为西突厥攻打甘肃而留下的难民?”柳之然惊异。
要知道,当年西突厥攻打进关内,当时西突厥一路攻进关内,势如破竹。
直把边境上的三座县城都烧杀抢掠,屠戮了个干净,后来幸好花甲之年已退养在家的桑老将军,怒而出山重新披挂出征,这才力挽狂澜,将西突厥一举赶出了关外。
可已经被破的城池,再无往日繁华的景象;已经残破的家园,百姓也无法再回去。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难民们就向更加容易生存的关内迁徙,待跋涉到安宁县这几个县城的时候,大部分的难民都已经山穷水尽绝身无分文,既无法再向前行,亦无法就地生存,而各个县城也不愿意接纳这些只会成为县里负担的难民。
他们没有户籍,身无分文,只好到处流浪乞讨,就此成了这一片几个县城都厌恶的流民。
“几个县城甚至整个西北,大家都有默契,都不接纳流民,这样谁都没有过错,也谁都不用担责,流民自己流浪乞讨几年,活不下去,或走或死,几年下来自然也就消失了。”柳之然立刻敏锐的找到了此事的根节所在。
“没错,大人果然英明,一眼就看出了此中的猫腻。”苗芜低声赞道。
柳之然毫不在意苗芜的赞赏,接着道:“但是白珞出头接纳这些流民,却有些不妥。”
“卑职愿闻其详。”苗芜恭敬道。
他沉吟着继续道:“一来流民一见有人接纳自己,必然蜂拥而来,这么多的人员需要安置,这将会对县衙的财政造成巨大的压力。”
“二来,本来西北官场在这个事情上已经达成了默契,白珞贸贸然打破了这个默契,将其他的官员置于不仁不义之地,恐怕从此以后,她在这一片乃至整个西北的官场都会留下不好的名声,人人弃之了。”
苗芜佩服的看着柳之然。
这位年轻的院史大人能走到今天的地位果然不是靠运气就可以的。
见事之精辟,分析之准确,都远超常人。
“他知道这些后果吗?”柳之然问,他越是往深处考虑越是心惊。
他虽然破过大案,拉下过大员,但那都是顺势而为,甚至最后的结果里,其实掺杂了不少不为人知的派别争斗和利益在里面。
他查贪墨是因为皇上需要他这样的孤臣,而在案件结果上适当妥协则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能做到他这样的官员,都已经算是官场的异数了。
就连他这样的皇上的亲信,都不得不在官场中妥协,而白珞这样毫无背景的小小县令哪里来的底气与整个西北官场抗争。
扪心自问,倘若是他处于白珞这样小小的官位,这样毫无背景靠山,对于安置流民这件事情他会慎重考虑做不做,能不能做。
甚至,他很大可能不会考虑去做。
因为白珞这个决定等于是把自己置在火上烤。
说他是在玩火自焚一点都不为过。
“他很清楚,本来有一些更深的层面他没有想到,不过老朽已然和他说清楚了。”
苗芜在西北呆了这几年,自然对流民的情况和为什么无人治理的原因一清二楚。
可是柳之然初来乍到,刚刚才听闻此事,就能管中窥豹,看透全局,这可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
“那他还是决定要安置流民?”柳之然明知答案,还是再一次确认。
“没错,大人他还是决定安置流民。”苗芜肯定回答。
柳之然转头看向正厅里的白珞,她正在给吴之善写的布告盖上县令的官印。
美艳的脸上睫毛低垂,认认真真的按着官印,没有什么压力的样子。
柳之然甚至都有些佩服白珞的没心没肺了。
苗芜抚着胡子,也眯着老眼看着正厅里的白珞,在柳之然耳边带着笑意轻声道:“院史大人,老朽越来越觉得跟随白大人这个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柳之然沉默。
或许白珞年纪还小,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她阅历还浅,还不知道来自官场的压力有多可怕。
他冷冷吐出一句话:“等他真的做成了这件事,你再这样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