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
明明是大白天,但用于观星的太史局里依然光线昏暗,几缕光亮从细密的窗缝之中投射进来,柔和地抚摸着那已经静止的浑天仪。
李四熟悉这里,就像是熟悉自己的家一般,只是望见这座已经不再转动的浑天仪,总是升起一股哀伤,主上已经走了,剩下他们这群迷途的人,又该往哪里走?
但他很快就稳定了心神,继续潜藏在黑暗里像是一缕鬼魅,声音冷漠得仿佛万丈寒冰:“他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
“这也不是太过出奇的事情。”浑天仪前,一个年轻、瘦削的身影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眼神一直在浑天仪上上下打量,没有一刻去看在他身后的李四。
但李四熟悉这个人,正是他在和项楚野外对话中提到的张言灵,而他的年纪,也绝对不会是如表面上这般年轻,据他所知,这个人侍奉主上至少已有六十年了。
“项楚本身就是桀骜不驯的人,主上在的时候,尚且可以压制他,现如今主上不在了……这头猛兽没有了缰绳,自然不再愿意受到控制。”
李四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既然如此,你还让我去找他?”
“虽然我有预料到,但人如果没有见到棺材,总是很难落泪的,不是么?”面貌年轻的张言灵摇头眯着眼睛笑道:“主上走了之后,许多事情都有了变故,王族之内,也早已不如当年那般人心稳固。虽然我有心再把所有人捏在一起,但无奈我不是主上,也没有那样的能耐。”
“或许是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仅仅只是想把所有人捏在一起……”李四冷漠评价道:“没有人会愿意屈从在你的手中。”
李四的言辞向来犀利如刀,面对张言灵也丝毫没有几分客气,自然,张言灵听了这一句,面上微微一滞,苦笑道:“有句话说……打人不打脸,李四,你知不知道你经常一脚踹到别人的脸上。”
“那不是我的问题。”李四道:“如果你没有那样的心思,我自然也不会这么说。”
张言灵微微叹息道:“没错,确实,我是有这个心思。我侍奉主上多年,对他向来心怀敬仰,如果有机会,我自然希望能承袭他的衣钵,继续把王族传承下去。”
他望着那座巨大的浑天仪,忍不住伸出手,推动着那沉重的机关,但不管他如何用力,整座浑天仪都无法动弹半分。
“你做不到的,你没有那个‘资格’。”李四道。
“是啊。”张言灵抚摸着上面的文字,轻声念道:“阿贡……拉布速……帕拉咕噜……”
他很清楚,他只是学会了这些文字的读法,而不是……领会了这些文字的奥义。
一字之差,却犹如天堑。
“神启……”张言灵眼神中流露出渴望,“真想再亲眼见见其中的景象啊。”
李四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仰头注视着“浑天仪”,闭着嘴巴不发一言。
张言灵知道,他的心中一定也怀着同样的渴望与好奇。
张言灵至今仍记得自己受到“感召”的那一日,老人宽大粗糙的手掌温和地抚摸在他的头顶,他的全身每一寸的肌肉失去了力量,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腹中,重新被那些温暖的体液所包裹。
他以为自己会就此睡过去。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东西都离他远去了。老人、大殿、天空、都像是崩解开来的尘埃,消散在那一缕缕温暖却又威严的日光之中。
随后,他再度“睁开”了眼睛。
黑暗,无尽的黑暗。
他看到无数巨大的黑影静静地在一片虚空之中萌动,每一个瞬间都显得平静而威严。突然,他被拉回了巍峨的高岗上,每一次眨眼,朝日都会从穹窿之海的尽头升起,再一次呼吸,仿佛经历四季,潮起潮落,无始无终……
而当他再次站到虚空之中,一个巨大的黑影爆散开来,迎来了一次宿命的灭亡,不久之后,同样的地方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光亮,仿佛一片萤火之海之中那个巨物再次醒来,重新萌发出生机。
那是一种人类无法阻挡的伟力。
他承受不住那犹如无穷的威严,跪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肺部好像被抽空了一般,即使他再怎么张大嘴巴,也无法吸到半口气息,他的身子轻轻地飘上半空,可全身的肌肉都似乎被一双双无形的手攥紧扭曲了。
想要喊,却无法发出声音;想要哭泣,却发现流出的泪水都环绕到了身边,成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