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的胭脂,似乎是发现了四面而来的目光,只好露出了干净又淳朴的笑颜。
在场众人里最为高兴的大概是张明琦的父亲。
这个曾经纵横荆吴官场的大商人,在经历那场大变之后已经尽显老态,头发斑白,双颊眼角满是褶皱,颇有几分沧桑之感。
然而今天他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丝绸衣衫,以前的那些风姿仿佛被他找回了不少,坐在高堂座位上接过奉茶的时候,胸膛中的快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了。
这是他儿子娶回来的女人,一个并不富有,出身也不高贵的女人。
然而如今的他却觉得这些都已经不是问题,还记得他当年尚未发迹的时候,娶的也是这样一个女人,然后有了张明琦,而他的儿子将来还会承载着张家继续前行,堂堂正正地前行下去。”
返璞归真,不过如此。
“送入洞房!”随着大楼扯着嗓子一声大叫,场中太学堂的学子们都沸腾了,什么“礼数”“规矩”,这一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一群人好像洪水般向着一对新人涌了上去,几个高大的更是把张明琦整个架了起来。
“哎哟,这……这……这礼还没完呐,这成何体统,张老爷,你看看这……”司仪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傻了眼。
张明琦的父亲却呵呵呵地笑着,摇头道:“孩子们高兴,由着他们去罢,一会儿总不会少了你的钱……”
没曾想说到这里,他突然咳嗽起来,整个肩膀跟着颤抖起来,胸腔好像破了个口子一般,咳嗽声带着几分嘶哑,直到他摸出手帕捂住了嘴巴,才堪堪止住了这不太应景的声音。
他垂眼看了看帕子,上面一片红艳,如同这厅堂里的那些大红囍字。
而他面无表情,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般直接把手帕攒成了团,塞回了怀里,脸上很快又堆满了笑容。
“伯父?”秦轲站在不远处,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千疮百孔的胸腔里传出的哀鸣,他大概是第一个察觉到异样的人。
张明琦的父亲发现秦轲投过来关切的眼神,很洒然地微笑道:“没什么,病久了,看着吓人而已,你们年轻人去闹吧,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跟着搀和了。”
秦轲看向那被一下下抛到空中的张明琦,点了点头,也是打算过去好好跟这个友人喝上几杯。
冷不丁有人从后面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秦轲有些奇怪地转头,借着红烛的光芒认出来人是校事府的,于是二话不说跟随其后向着厅堂外走去。
“宫武有动向了。”一直走到厅堂外,那名校事府的人才说出情报,而在大概阐述了一下宫武今夜出高府的踪迹之后,他微微低头拱手,恭敬地道,“侦缉尉请大人尽快回府,安排下一步行动。”
这大概是这些天以来,宫武第一次有了不正常的动向,秦轲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隐约间,已经嗅到了一丝道不明的异样。
霞染的事情牵扯着盔甲走私,而盔甲走私又极有可能是建邺中有人生出了谋反之意,这样的案子,背后不知还能挖出多大隐秘……
“我知道了,我去打声招呼,你在这里等我,我们一起回去。”虽然秦轲很想好好和张明琦喝上一杯,但眼下事情不等人,将来再聚也并无不妥。
而正当他走进厅堂,几声惊呼也在这时候响了起来,随后许多人发出“伯父!伯父!”的呼唤,最后是张明琦凄厉如受伤野兽一般的哭号,秦轲心下一沉,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张伯父病逝了。
这个被牵扯进朝堂与士族之争,最后被抄去万贯家财的中年人,先是精神上遭了一次重创,又在死牢之中受了些刑罚,出狱之后,破败的住所四面透着阴寒的气息,那副身子骨能撑过这些年已是不易。
但今夜,或许是因为看见自己儿子终于成家立业,那颗心也随之松懈,便这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安静地好像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返璞归真,尽归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