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对落葵念念不忘,一心想要搭救她出这幻境,才会违背本心的在不远处等着“水蔓菁”。
从北边侧峰下山,那山路格外难行,但胜在人迹罕至,若是一切顺利,走上一个半时辰,便会遇到山下水家的岗哨,这岗哨常年有十五人驻守,每到子时便会会换一次岗,而此时则会有一盏茶的功夫只有一人驻守,这是“水蔓菁”唯一的机会,她赶在换岗前来到此处,在旁边的密林中躲了下来。
仰首望天,月影倾斜,漫天星子像是一把银钉,在深黑天幕上洒落,直到现在,“水蔓菁”仍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大梦未醒,她在梦中做出抉择,身不由己的被梦境拉扯到此处。
月上中天之时,见时机差不多了,“水蔓菁”小心翼翼的从林中探出身来,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后头有又轻又缓的脚步声传来,她身形猛然一滞,尚未来得及回头,身后传来听了十数年之久,早已捻熟无比的声音:“蔓菁,你若再上前一步,先生也保不住你了。”
“水蔓菁”缓缓回首,一双眸子满是冷月清辉,她望住来人许久许久,噗通一声跪倒在乱石枯枝间,寒光闪烁间,一柄冷刃架在了脖颈
上,而另一只手缩在衣袖中,却扣住了枚短刃,她打定了主意,只要此人敢阻拦她,她便不会手软:“先生,蔓菁是不会回去的,蔓菁不会吸了任何人的血脉。”
水桑枝颔首道:“先生知道,你是宁可自己死,也不要旁人死的。”记忆中有个红衣姑娘隐约可见,若她还在,若那孩子还在,那孩子也该有“水蔓菁”这般大了罢,也该是这样心思单纯良善的样子,他挥了一下手,一缕灰芒落于“水蔓菁”身上,眸光哀伤,声音低沉道:“蔓菁,你身上的隐身咒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你要用这半个时辰逃得越远越好,记住,永远不要再回来。”
月华朦胧,星子灿烂,“水蔓菁”并未料到水桑枝竟会放过她,这是怎样一个心怀大仁大义之人,竟会舍身忘死相救,她只觉满身满心的感念与伤怀,不禁颤声道:“先生你,你,你私放了蔓菁走,你会没命的。”
水桑枝不言不语,只掐了个决,灰芒卷住“水蔓菁”,趁着夜色将她送出了岗哨,察觉到她已经离开了天坛山的范围,水桑枝缓缓转身,冲着虚无一人之处,瞪大了双眸低声道:“桑枝一命换她一命,还望族长大人信守诺言。”
言罢,未见他有丝毫动作,身子却软软的歪倒在了一侧,身下一汪血水漫过萋萋杂草。
兖州,蓬溪街。
蓬溪街临水,街前开阔,初夏的阳光正好,一杆长篙荡开护城河的清波碧水,时时有乌篷船晃悠悠的划过,波光粼粼的水纹无声远去。凭栏处有十数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或躺或坐,晒着暖意融融的阳光昏昏欲睡。
这几日,蓬溪街中新来了个骨瘦伶仃的乞丐,脸颊黝黑头发杂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像是受了极重的腿伤,见他着实可怜,那些积年的老乞丐倒也没有欺负他,只是将他挤到了个烈日迎头之处容身,一连晒了这几日,他的头发竟益发枯败了。
暗沉沉的阴影逼近那新来的小乞丐,遮住他头上的烈日骄阳,那人冲着小乞丐伸出一只手,道:“水蔓菁,我是百里霜。”
百里家的大少爷百里霜,从蓬溪街捡回来了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洗干净后却变成了个碧玉年华的小姑娘,且生的十分貌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百里家的前厅后院。
众人谈论不休之时,“水蔓菁”正翘着脚倚在廊下,斜睨了空青一眼,撇嘴道:“百里霜,你为了骗酒喝,竟冒充山鬼,就不怕被真的山鬼捉了去么。”她心下实在欢喜不已,这一搏终于搏出了此后的欢喜岁月,搏出了她与空青以后的长相守。
空青亦翘着脚倚在廊下,眉眼俱笑:“山鬼是你说的,我可没承认,我说我是地仙。”
“地仙。”水蔓菁翻了个极大的白眼过去,指着眼前四四方方的院落:“所以,此处便是你的仙府么,原来百里霜做腻了山鬼,跑到俗世做起了富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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