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观长方才也熬不住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人。陛下若想知道详情,小的这便差人去问。”
“不必了。”男子几乎顷刻间便拒绝了,他不问便不会听到那可怕的结果了,“出去吧。”
单将飞将那已经冷得彻底的药碗撤下,重新换上新热的汤药,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临走前,他将一早备下的干净外裳披在那人身上。
“陛下要的衣裳,小的差人找到了。”
月白的衣料轻盈柔软,早已不适合眼下的时节。可眼下哪怕只是多一件薄衫、能遮一遮他胸口刺目的血迹也是好的。
单将飞不敢再留,低头退下。
琴声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换了调子。
抚琴的人自己也不知是怎的,指尖落下、弹出的却是他从未抚过的曲子。甚至也不是任何一首有名字的琴曲之一。
那曲调甚是熟悉,似乎是段民间小调。只是这小调中缺了几句,只重复着前面几段旋律。
抚琴的手一顿,他终于想起为何这曲调只有几句,因为他并不知道那整个调子是什么。在那个寂静、只有萤火相伴的沼泽夜晚,她在他面前哼起过的那首小调,便只有那几句。
他笑了。那笑却随即凝在那里,最终化作无法掩饰的悲凉。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段音律,三日未合眼的困乏与麻木交替侵蚀着他的意志,恍惚间他已伏在琴案旁,昏昏沉沉、难分昼夜。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那声音时重时轻、时急时缓,最终停在了他身前不远处。
琴弦上的手指一动、勾响一声琴音,男子睁开眼、撑起身子向前望去。
晃动的幢幡下露出一双赤着的脚来,那双脚徘徊着、犹豫着,终于靠近了些。
下一瞬,古老的幡帛轻轻分开一条缝,她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探进头来。
她的眼睛依旧是熟悉的神采、见到他的那一刻几乎放出光来。
“我听到有人弹琴,调子有些耳熟,便摸黑走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没说话。他说不出话来。
她见他不语,瞬间便有些局促了,站在那条摆动的幢幡下面,左手摸摸幡上的金线、右手挠挠散乱的头发。
她只穿了一件中衣,头发也是披散的,但身上处处整洁,素净的脸上生气勃勃地透着血色。
她醒了?她已无恙了吗?单将飞是如何当差的,为何没人来报?为何是她一人跑了过来......
可他突然便明白过来了什么,几乎是踉跄着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她走去。
可临到最后一步,他却又停住了。
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那里。他不敢再上前,更不敢触碰对方。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幻影而已。
但她显然没有察觉,一个劲地盯着他瞧。
“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他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地像是掺了沙子:“你怎么......会在这?”
她似乎想起什么,脸上一红。
“我怎么会知道......”
她似乎急着岔开话题,围着他转了一圈,抬头看大殿顶上的图案,又扭头去看殿外的天色。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轻声道。
“方才子时刚过,我在弹琴。”
“你先前不是说手伤了、再也弹不了了?难道是说来搪塞我的?”她又凑近些,脸上有毫不掩饰的偷笑与得意,“这次被我抓住了,你算是躲不掉了。不如就弹一首来听听呗?看看那南亭手记上写的究竟是不是胡说八道。”
他怔怔看着她,一瞬也不愿意移开视线。
“好。你想听什么?”
她是没料到他答应得如此痛快,面上明显一窒,随即心虚地别开脸,想将那副绞尽脑汁的模样藏起,半晌终于回想起那首曲子的名字。
“就弹圯桥进履。”
“好。”
他几乎是拖着脚步回到琴案前,做过无数回的转身、落座、起案,他却仿佛第一次做一般艰难。
盯着那琴弦上干涸的血痕,他迟迟无法落下第一个音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坐在这里奏圯桥进履。他们的相见如此不易、本该有许多许多别的事要做。可她想听他抚琴,他便坐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