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认识孙忻楠时,他已经读初三了,在陈璐的印象里,那时候的孙忻楠就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而现在,已经年过三十的孙忻楠却反而像是没有长大一样。他穿着了一件写着日语的文化衫,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长长的裤角堆在脚踝,层层叠叠地盖住了鞋面,显得有些邋遢。
他或许早已经忘记当年参加父亲补习班的那些学生了,甚至对葬礼本身也没多大兴趣,从转进灵堂走廊的第一秒钟起,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手机,两只手在外置手柄上犀利地操作着,嘴里时不时地来上两句脏话,提醒着队友不要像猪一样笨,不要再逼他骂人。
陈璐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竟愣在了原地,直到这两人一前一后地经过她身边,她这才回过神,抬手打招呼说:“你好,请问您是孙师母吗?”
戴着墨镜口罩的女人顿了下,把头朝陈璐转了过来。
墨镜很黑,陈璐看不到她的眼睛,也不知道此时对方是什么表情,只能隔着厚厚的口罩听到一声简短、沉闷的“嗯”。
后面的孙忻楠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还在一边闷头游戏一边走,等他撞在了母亲身上,这才发现陈璐的存在。但他只在陈璐身上匆匆扫了一眼,就又回去继续玩起了手机,就像全世界都与他无关似的,这样的冷漠态度并不像一个失去父亲的人。
陈璐没有再说什么,就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她并非没见过这样的状况,相反,在殡仪馆里工作了六年,她见过太多太多这样对死亡漠不关心的人,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老师孙伟身上。
在她沉默的时候,师母和孙忻楠已经走向了灵堂,快到门口的时候,女人回头提醒了一句,孙忻楠这才十分不情愿地收起了手机,脸上则毫不掩饰地摆出强烈的不屑——他厌恶这场葬礼。或者,他厌恶的是他父亲孙伟。
陈璐不知道这十三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对好人真是不公平。而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突然像是下起了一场雾,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就在这一片朦胧当中,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带着口罩,那漆黑的没有眼白的大眼睛毫无生气地凝望着陈璐,就像一潭深渊,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间,一切又都消失了,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又出现在了陈璐的耳边,她不禁回过头去,又朝灵堂那边看了一眼,刚刚与师母擦肩而过时的记忆不由得在脑中开始回闪。虽然师母戴着墨镜,戴着口罩,但从墨镜下方,口罩上边露出的那一点点缝隙中却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颜色,那是厚厚的遮瑕粉的颜色,而且厚得有些离谱,似乎使用者有意想要掩盖些什么。
陈璐心生疑惑,本来想离开,却又忍不住朝灵堂的方向回返,但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就看见孙忻楠打着哈欠从灵堂里走了出来。
他两手插着口袋,眼眉使劲先上挑,但两眼却是半合着的,怎么看都像是没有睡醒,而且没有任何的悲伤。
陈璐快步走到了孙忻楠的面前站定,直视着他。
“又是你!好狗不挡道。”孙忻楠显然被突然出现的陈璐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道。
“我是陈璐,小时候去孙老师家补课,你给我讲过什么是以牙还牙,结果被孙老师教训了一顿。”陈璐大声说道。
孙忻楠愣了一下,稍稍皱了下眉,盯着陈璐仔细看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但马上,他的表情又回到了刚刚的淡漠,只是敷衍着点了点头说:“哦,想起来了,灵堂在里面第三个。”说完,他就冲陈璐抬手示意了下,绕开了,继续朝楼梯口走。
陈璐急忙追过来,伸手拉住了孙忻楠的袖子。
孙忻楠不耐烦地吸了口气,甩开了陈璐的手,回头看了看陈璐,没好气地问:“又干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会变成这样?”陈璐是想问孙忻楠和他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孙忻楠不屑地冷哼道:“别说得我们很熟似的,你他妈知道什么?!”说完,他便迈着大步离开了,没有再给陈璐追过去的机会。
陈璐在走廊里愣了一会,没再去灵堂,低着头走下了楼。
阳光已经将一楼大厅照得通亮,这里没有灵堂那边压抑的气氛,聚在这里的人们都有说有笑,似乎全然没有将葬礼当做一回事,只觉得这是一次应酬,仅此而已。
陈璐长舒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想给左丘煜打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