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都不用他提点了,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门清。
这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就是属于花衫,需集唱、念、做、打于一身。戏班子里的孩子哪有读过书的,几句戏词记了又忘,忘了又记,谁不是挨打挨惯了。唯独苏青,不但把这旦角的词记了,连生角的词也记了,到了晚上,那些忘词的师兄弟,全围着他转,这些年头下来,也省了很多功夫。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自然是想要考取功名的,那练武的武夫,春秋寒暑,日以继夜的练,不也是为了成名,关师傅年事已高,成角他已不想了,但能不能带出来个角,他又如何不心动。
何况这孩子生了副好皮囊,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当真是凤凰落在斑鸠窝里。
可是。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我本是——”
戏棚里,小豆子提着套绳,挂着脚,练着腰,语气一顿,正在背戏文。
老师爷眯着眼,嘿嘿一笑:“我本是什么呀?”
“我、我本是男儿郎——”
师爷一瞪眼。
“尼姑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就见小豆子语气断断续续,满头冷汗,嘴里仍是道:“是……是男儿郎!”
师爷笑意一散,冷冷道:“您倒是真入了化境了,雌雄都不分了!”
一众弟子立在一旁,摆着架势,谁动一下,就是一鞭子。
等到师爷把小豆子揪走,管事的才吆喝着歇息。
苏青坐下还没来及擦把汗,小石头便拽着他往后院内堂跑去。
“让你背错,师傅教的你全忘了……让你错……”
二人隔着窗户,就听屋里头“啪啪啪”的一阵脆响,听的人心惊肉跳。
见快打完了,他们跑回卧房把那剩下的药酒从小癞子铺盖卷底下翻出来。
小石头祈求道:“小青,你说话管用,劝劝小豆子吧,再错下去他非得被打死!”
等了等,才见小豆子张着血淋淋的手满头大汗,眼中泛泪的走了过来。
然后楞楞的坐在床边,像是魔怔了一样,嘴里还是不停的念叨着:“我本是男儿郎——男儿郎——”
小石头听的气极,眼眶也红了,他一边上着药,一边道:“一句话的事,你就不能成全你自个么?”
他哪是不会背啊,有苏青整日里反复的念,师爷还没教的时候他就会了,根本就是故意的,说到底还是跨不过去这个坎。
小豆子却置若罔闻只道:“师哥,赶明我要是被打死了,枕席底下还有三个大子,你们和小癞子分了吧!”
苏青也是叹了口气,他皱了皱眉,当初自己背这段的时候哪还会去想这么多,都快活不下去了,更没有挑的余地。
生活生活,“活”字前头,还有个“生”,想要好好活,你得先生存下去。
他轻声道:“唉,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台上做戏,台下做人,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如戏,又不是戏如人生,你怎么落里头走不出来了?世道难,多少人不是见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和做戏又有什么区别!”
见小豆子魔怔了一样,苏青又想了想,稍稍迟疑了一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前些日子,我看见你娘了!”
小豆子的眼睛瞬间投望了过来,变的有些痴楞呆傻。
四目相对,苏青毫不避讳。
“我见她在偷偷瞧着你,你就不想再见她?要是想,过些时候,等我成了角,师哥帮你,要是不想,你可以走,师哥也帮你,大不了我去求求听戏的那家小姐,凑点盘缠!”
“你好好想想!”
拍了拍小豆子的肩膀,他起身朝小石头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留小豆子一人在屋里。
“能行么?”
小石头担忧的问。
苏青也是无奈。
“咋不行啊,有些事情只能他自个放过自个,这条坎总得迈过去!”
……
天气凉了,昼短夜长。
一天过的很快。
夜里泡澡的时候,苏青总喜欢一人静静地躺着,白天里太吵,也就这个时候能得点清静。
可等他再睁眼,就见面前多了一张脸,好家伙差点没吓的叫出声来。
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那。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