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除了那个人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曾这样消极厌世,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这样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性质——败坏、腐烂、死亡以及那为了衬托这些而存在的短暂的美好与快乐。从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这样逼迫他们去对抗那他们不可能企及的力量,然后招致如地狱般的痛苦。
这些年以来,他甚至已经开始相信那些天使的说辞了:安德烈是来自地狱的种,是那来自魔鬼的后裔;受他蛊惑的他的国家和同僚也必然受到神的诅咒,终将腐烂化为泥土。
所以他觉得他早该放弃了,早该接受这诅咒然后烂死在这泥泞、肮脏和恶臭的地坑之中,让蛆和耗子将自己分食。
但冥冥中,是什么一直在接续着他那低贱的气命,让他忍受了这最痛苦和最可怕的环境。一直以来,他都想要弄清楚一件事:倘若天神雅威创造了世界,那么他又为何创造这些痛苦呢?为何要以此来折磨从时间诞生之初到现在为止,出现过的所有芸芸众生呢?
一开始,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安德烈口中描述的上帝的险恶,也并不相信神会因为人类偷吃禁果这样的小事而睚眦必报,然后对他的创造物降下这样的天谴。但他经历的一切终究改变了他的想法,他相信了。自从他与父母逃过灭世的战争来到这地方开始,命运的重锤就不断地降于他的身上:他亲眼目睹父母的病逝,族人的惨遭屠杀,安德烈与战友们的相继殒命,乃至于最终妻儿死于暴政之下。他相信了神是恶的,这世界是恶的。但他仍然不解,他仍然希望得到某种更为根本的答案。
对于他死去的妻子苏珊娜和他襁褓中夭折的儿子,在过去这么多年后,他更多的是想念而不是悲伤。他们本可以就那样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但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从战场上留下来的焦虑与恐惧在现实中得到了兑现。
当一切发生的那一天,他并没有感到太过惊讶,甚至因为证实了这个世界无常的本质而松了一口气。但在那之后,便是深沉的悲伤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因为他终究永远失去了他们。
***
“是恨。”那天,男人突然间开了口,“那杀死我妻子和儿子的人,那个埃兰的税官和那些在他身边助桀为虐的走狗们,他们都还活着……”
老人仿佛很满意这答案似的,凑近身子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坐在阴影下的男人:“嗯,这些就说的通了。”
老人咳嗽了一阵,继续说道:“我就猜到了你还有未了心愿,就像我一样……一件让自己无法甘心就这样死去的事情。”老人停顿了一下,试图看到男人的眼睛,“向我许诺,如果有一天你能从这里走出去,请到卡拉赫去将我的儿子卡尔[3]从奴役他的人手中解救……”
男人被这突然间毫无道理的请求给弄懵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然后,用坚定的目光还以老人企盼的目光,说道:“好的。我答应你。”
突然,老人发出一阵讥讽的笑声,接着又是一阵咳嗽。然后他说道:“我已经想了四十年了。一直想着有一天我能够出去。而你才想了几天……别做梦了。老老实实地等着烂在这地牢里吧!”
男人哑然无语。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谈起这个话题。某日,老人的咳嗽变得更加严重。他突然对男人说:“嘿!你听着,如果他问你最后想要什么,你就告诉他:‘五十四、三百二十三、七百一十七、一百二十二、八十六、五十五、二百二十九、四百八十、五百八十一、六十一、五百九十二……’”
“什么?你在说什么?!”
“给我背下来!背!”老人再次重复这些数字,直到男人能准确复述。
***
不久之后,老人的病情恶化了。有一天,当男人醒来时,他发现老人的牢房已空无一人。他急切地询问周围的人发生了什么,其他囚犯告诉他,老人已经被牢卒抬走了。
他就这样失去了在地牢中唯一的朋友。
几天后的某个时刻,牢卒来到他所在的楼层,叫他起床。他问道:“我不久前才轮过一次打扫值日啊。为什么又是我?”
“别多问,快走!”牢卒说。
他被牢卒带出了昏暗的房间,开始攀爬那陡峭且湿滑的楼梯。每一步都伴随着脚下的石阶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环顾四周,发现与他所在楼层相比,这里的墙壁逐渐变得干燥,青苔也明显减少。他的心跳加速,好奇和紧张交织在一起。
终于,他们来到了最上一层。这里的环境与他所在的地牢截然不同,阳光从天井洒下,如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