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鹿淮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望见的,是漫天的绚丽星斗。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坠崖的无依之感,岳仲河的凶恶之相,想喊又喊不出的压迫之困,让他觉得,自己身在无间。但星斗寂空的宁静,树叶的沙沙静谧微声,才让他有所知觉,自己仍在人世。
现在的他,身在一丛大树之上,下坠时被大树阻挡,并未跌在地上,不禁暗叫侥幸。
微一动弹,鹿淮只觉周身疼痛,嘴里喃喃说道:“这是想要我的命呀,幸好老天保佑,要不然摔成了肉酱,可不是玩的。”转念又想,不知道许镜还现在怎么样了,一抬头,只见弦月在天,悬崖巍峨,不知几百几千尺,也不知该如何爬上去。歪在树上又喘息了一回,忍着周身巨痛,翻身下树,一爬一滚地走了。
这深山之中少有道路,又一片漆黑,鹿淮不知道该怎样走上官道,腹中又饥又渴,别无他法,只能在山里乱走乱撞。走得半晌,只见得一片苍翠中露出灯光,见得有人家,鹿淮心下一喜,往那个方向走去。不时见到一排黄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正贴着那黄墙走着,忽听到墙里发出一声大喝:“臭牛鼻子,又来烦人!”声音苍老,但浑厚有劲。又听得另一人道:“景老先生,到了晚课的时辰,请安静凝神。”那苍老的声音道:“凝个屁,不就是太上老君写的一篇狗屁文章么?成天念成天念,听也听吐了!”
半晌无话,只听得钟鼓忽响,墙中传来诵经之声: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所诵的却是道祖老君的《道德经》。
鹿淮乍闻道家玄门妙法,自是不能尽皆明白。但他却从中听出一股穿越世俗、心境无物之意,刹那间什么凶杀逃命之急、身堕悬崖之怖,尽数烟散,只存下一片出奇的宁静。
后来,他在道家玄门宗派,经历一次惨烈无比的决斗之后,又听道人颂过一次《道德经》,心境虽然有异,但所感悟的宁静却是一样的。往后的日子里,这似乎成为了一剂疗愈良药,每当他烦闷的时候,他就会在心里默念这篇经文。
山海远阔,都以此让心绪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鹿淮才从这安宁之境中走了出来,已不闻诵经之声。
一看天时,却已近亥时,鹿淮望着那黄墙,很想知道墙内光景,便费力爬上墙头,发现里面是一个旷阔的广场,别无他物,对面一条小径,直通一群院落,但离此广场甚远,点点灯火,一如人家。鹿淮翻了进去,信步而行,四下打量。
“臭牛鼻子,这么晚了还来作甚?”一阵骂声传出,却是先前那苍老之声。
鹿淮吓了一跳,忙道:“你是谁?”那声“咦”了一声,说道:“你不是牛鼻子么?”鹿淮四周环顾,心里慌道:“你在哪儿,是人是鬼?”那声道:“是人怎样?是鬼又怎样?”
鹿淮找到发声之处,过去一看,发现地上有一眼深井,直通地底,井口以钢条扣住,界面处有着一把大锁,直似在一口井上安了个牢门。那声就从井底传出。
鹿淮走过一望,见洞底黑咕隆咚,便道:“你是在里面么?”那声道:“不在这里,难道还在天上?”
鹿淮小心翼翼走到井口旁边,往里窥探一番,依旧黑不溜秋,什么也看不见,心下喘喘:“莫不是那帮道爷捉了妖邪给镇压在这儿?”也不敢轻举妄动,说道:“你先说清楚,你是人是鬼?”
那声没好气道:“我不是人,也不是鬼!”
鹿淮一愣,随即道:“那你是妖魔邪祟?”
那声怒道:“我是你翻了倍的祖宗!”
鹿淮大怒,正要回嘴大骂,随即转念一琢磨:“翻了倍的祖宗?”脑子一犯傻,嘴里说道:“你老实说,你几千岁了?”下面那声不怒反笑:“你这狗崽子是被马踢坏了脑袋吧?爷爷我三万六千岁,彭祖是我哥哥!”
听那声这般说,鹿淮笑了出来,知道原来是一位脾气古怪的老人给困在地牢窨井之中。当下松了口气,说道:“吓我一跳,我还当是闹鬼了呢。”放下心来,趴下身子,伏在那井口边沿往里望,但那井甚深,什么也看不清,口中说道:“你怎么被关在这儿了?”
那老人道:“关了就关了,有什么可说的,你是谁,怎么会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