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苏轼兴冲冲拿着自己的《夏侯太初论》给老泉看:
昔先王用人,先举性行,然后言才。如此行之,则无能之吏,修名无益;有才之人,无名无损。汉章帝才选四科,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经明行修,能任博士。三曰明晓法律,足以决疑,能任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照奸,勇足决断,才任三辅令。然官人不念尽心恤民,而梦想于声誉,何也?人能碎千金之壁,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博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才与性功能不一也。是故魏晋以来,浮华少年,引领玄学思潮先兆,影响正始之音序。性好老庄,动由礼节。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初是也。亲格局度,赋一时之重望。天地以自然运,圣人以自然用。性可由公道而器能可以处大官。对于士人,国家用其才,乡里重品行,前者关乎一国之兴亡,后者关乎闾巷风气,明教伦常。考实性行,莫过于乡闾,校才选能,莫善于对策。性言其质,才明其用,明矣。
老泉读着儿子的作文,手捻着项下的胡须,仙鹤在他内心涌起,但它既不鸣叫,也不起飞。“人能碎千金之壁,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博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他看见了一个孩子不应看见的一些东西,听到了孩子不该听到的一些东西,那是这个孩子的天赋,才气纵横不可抑制,像一匹按耐不住的骏马,已是骅骝长嘶,奋蹄激地,有随风飞驰,征服四野八荒之势。
苏洵钟意的这两句,本是说人无完者,才性不同。后子瞻做《黠鼠赋》中,又用此这二句。则别用一意,慨叹自己“锐于报国”,却“拙于谋身”,屡屡“使于一鼠”、“变色于蜂虿”:
“苏子夜坐,有鼠方啮。拊床而止之,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有橐中空。嘐嘐聱聱,声在橐中。曰:“噫!此鼠之见闭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有,举烛而索,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是方啮也,而遽死也?向为何声,岂其鬼耶?”覆而出之,堕地乃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
苏子叹曰:“异哉,是鼠之黠也!闭于橐中,橐坚而不可穴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脱也。吾闻有生,莫智于人。扰龙伐蛟,登龟狩麟,役万物而君之,卒见使于一鼠,堕此虫之计中,惊脱兔于处女,乌在其为智也?”
坐而假寐,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为多学而识之,望道而未见也,不一于汝而二于物,故一鼠之啮而为之变也。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此不一之患也。言出于汝而忘之耶!”余俛而笑,仰而觉。使童子执笔,记余之作”。
苏轼《黠鼠赋》系年,由于未标明年月,历来难以考定,后南宋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说:“……苏子瞻扬州题诗之谤,作《黠鼠赋》,皆不能无芥蒂于中而发于言,欲茹之不可,故惟知道者为能忘心。”说苏轼对诽谤心存芥蒂,耿耿于怀,不能忘心。亦可佐证此赋作于元佑年之后。
元丰八年(1085)三月五日,宋神宗去世。六年后的元佑六年(1091)二月,苏轼由杭州任上被召回京,重任翰林学士。侍御史贾易弹劾苏轼“轼顷在扬州题诗,以奉先帝遗照为'闻好语'。”御史中丞赵君锡继之言:“轼负恩怀逆,无礼先帝,愿亟正其罪。”
扬州题诗,是苏轼在元丰八年五月一日,去常州居住途经扬州时,写了三首诗《归宜兴,留题竹西寺》,并书于僧舍的墙壁上。其中第三首道:
此生亦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
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
贾易辈由此诬陷苏轼对神宗逝世“有心幸先帝上仙之意”,大逆不道,罪应即死。哲宗便“命苏轼具留题因依,实封奏闻。”让苏轼解释题诗的因由。苏轼在八月初八上《辨题诗扎子》为自己辩白:
“......臣于是岁三月六日在南京闻先帝遗诏,举哀挂服了当,迤逦往常州。是时新经大变,臣子之心孰不忧惧。至五月初间,因往扬州竹西寺,见百姓父老十数人,相与道旁语笑,期间一人以两手加额,云:“见说好个少年官家。”其言虽鄙俗不典,然臣实喜闻百姓讴歌吾君之子出于至诚。又,是时,臣初得请归耕常州,盖将老焉,而淮浙间所在丰熟,因作诗云:“此生亦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盖喜闻此语,故窃记之于诗,书之当涂僧舍壁上。臣若稍有不善之意,岂敢复书壁上以示人乎?……“
弹劾一事,虽经宣仁皇后弹压,苏轼仍不得不离开朝廷,于是年当月出知颍